刘明的调令尚未正式下发，韩志军的第二步棋已经紧随而至。这一次，他的目标是规则本身。
在一次看似常规的市委常委会会议上，韩志军提出了修订《天州市政府重大项目决策流程实施办法》的议题。这份文件是我在主持市委工作期间，为了规范决策、提高效率而牵头制定的。
“同志们，这份实施办法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发挥了积极作用。”韩志军开场先给予了肯定，随即话锋一转，“但是，随着形势的发展，特别是中央和省委对加强党的全面领导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我们认为，原有的决策流程有必要进行优化和完善。”
他示意工作人员将修订草案分发给大家。我接过文件快速浏览，心头渐渐沉了下去。草案的核心修改点有几个：一是明确将“市委财经领导小组”作为重大项目的前置审核机构；二是将项目“是否符合全市中长期发展战略规划”作为硬性审批标准，而战略规划的最终解释权在市委；三是大幅提高了项目提交市政府常务会审议前的论证和会签环节要求。
表面上看，这些修改都是为了“加强统筹”、“科学决策”，但每一条都精准地指向同一个目标——收紧市政府，尤其是我这个市长在项目审批上的自主权。
“韩书记，原有的流程运行顺畅，有效保障了近几年我市重大项目的落地效率。”我放下文件，率先发言，“您提到的加强党的领导非常重要，但如何在实践中既坚持党的领导，又保持政府运作的效率，需要慎重权衡。目前草案中的一些条款，比如将所有重大项目都前置提交财经领导小组审核，可能会显着拉长决策周期，影响招商引资的时效性。”
我的发言立足于工作和效率，试图从业务层面进行争取。
“林别同志的担心可以理解。”韩志军面带微笑，语气却不容置疑，“但是，我们要算大账，看长远。效率很重要，但方向更重要。加强市委对重大经济工作的领导，确保每一个项目都符合天州的整体利益和长远发展，避免重复建设和资源浪费，这才是最大的效率。有时候，慢一点，是为了走得更稳、更远。”
他引用了高层讲话精神，站在了政治正确的制高点上。
分管政法的副书记随即附和：“韩书记说得对。现在强调依法决策、科学决策、民主决策，优化流程正是体现了这几点。市委把握方向，政府抓好执行，职责分明，才能形成合力。”
其他几位常委，包括之前态度尚不明确的统战部长，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郑春峰更是直接说：“我完全拥护韩书记的提议。天州的发展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核心来统筹，避免政出多门，资源分散。”
会场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周海看了我一眼，微微摇头，示意我此时不宜硬抗。
我深知，在“加强党的领导”这面旗帜下，任何对具体操作层面的质疑，都可能被曲解为政治态度问题。韩志军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
“既然同志们普遍认为有必要优化，那我尊重常委会的意见。”我改变了策略，不再直接反对，而是转向细节，“我建议，在具体操作上是否可以更加细化？比如，明确财经领导小组审核的时限，或者对‘重大项目’的界定有一个更清晰的标准，避免范围过宽，影响一般性项目的推进效率。”
我希望通过设定明确的规则，来限制未来可能出现的随意性。
韩志军显然看出了我的意图，他笑了笑：“林别同志考虑得很周到。具体的操作细则，可以由市委办和市政府办会后共同研究制定，报市委审定。原则是先定下来，在实践中不断完善嘛。”
他轻描淡写地将制定细则的权力也收归了“市委审定”，没有给我留下任何操作空间。
“好，那就这么定。原则上通过这份修订草案，请市委办根据会上意见修改后，按程序印发。”韩志军一锤定音。
会议结束后，我面无表情地走出会议室。赵劲松跟在我身后，脸色铁青。
“市长，这……这以后我们政府还怎么干活？有点规模的项目都得先过他那关，他要是卡着不批，或者无限期‘研究’，我们岂不是寸步难行？”
回到办公室，我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规则的改变，比单纯的人事调整更为致命。它就像修改了游戏规则，让你过去熟悉的一切运作方式都失了效。韩志军不需要在每个具体项目上与我争吵，他只需要掌控住规则的解释权和流程的开关，就能让我举步维艰。
“他不是要让我们寸步难行，”我对赵劲松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他是要让我们按照他画好的路线图来行。以后，符合他‘战略’的，一路绿灯；不符合的，就卡在流程里慢慢耗死。”
“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规则他定了，但事情还得我们去做。从现在起，我们要比以前更仔细、更周全。每一个项目，从构思开始，就要考虑如何包装得符合他的‘战略’，论证材料要做得无懈可击，让他找不到拖延的理由。我们要学会在新的规则下，把事办成。”
这很难，很憋屈，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我不能因为规则被修改，就放弃为天州发展的努力。
“另外，”我转过身，目光锐利，“劲松，你马上梳理一下我们手头正在推进和计划推进的所有项目，按照他这个新规则预演一遍，看看哪些可能会被卡住，卡点在哪里，我们提前想办法。”
“我明白！”赵劲松领命而去。
办公室里再次剩下我一人。规则的枷锁已经套上，活动的空间被进一步压缩。我拿起那份被原则性通过的修订草案，指尖划过冰冷的纸张。
韩志军，你用规则来限制我，那我就用极致的专业和耐心，在你的规则里，闯出一条路来。
只是，这条路上的艰难，恐怕远超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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