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足以扑灭十丈之外，乃至高处起火之处。”
见相里季与公输钧皆持肯定之见，嬴政转而望向章邯，神色微露赞许：
“章卿心思敏锐，竟能从寻常器具中窥见其另类妙用，甚为难得！”
随着帝王开口褒奖，原本对章邯有所疑虑的文武群臣，顿时收起了质疑之意。
不论其他，单就这份洞察力而言，章邯的确非同凡响——区区一个喷水之器，竟也能被他联想到救火之途。
受此嘉许，章邯连忙躬身行礼：
“臣谢陛下隆恩！”
嬴政微微颔首，继而再度看向公输钧道：
“方才所议之物，便赐名为‘灭火车’。”
“此物亦交由左民工部六司督办，命公输家主持督造。
制成之后，分置咸阳宫各要地，以防不测，以备急用。”
公输钧未曾料到，连这灭火车也落到了自家肩上。
不过细想之下，构造并不繁复，因而他与族中诸博士当即领命：
“臣等谨遵圣谕！”
与此同时，王翦、隗状、王绾、李斯等重臣心中已然盘算：待公输家将实物造出，定要遣府中匠人前往观摩学习，自家宅邸也须配备数辆。
毕竟此物造价不高，却能在危急时刻保全性命财产，多一分准备，便多一分安稳。
至于天下黎民百姓，一时还未察觉吸水筒另有他用。
但太子扶苏与天幕上那位“相里季”共同设计出的“千里引水筒”，却已引发民间热议。
“这千里引水筒真好！有了它，哪怕隔着山岭，取水送水也都方便多了！”
“嘿嘿，依我看不如叫‘过山龙’更贴切——穿山越岭输送清水，不是龙是什么？”
“关键是看着也不难做，主要就是竹节之间的衔接与密封功夫。”
“只要能把这点做好，就算没有龙骨水车、大转轮筒车，咱们也能用‘过山龙’直接从河岸把水引到田头去浇地。”
“说起来，就算做了水车，还得搭竹槽导水，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铺过山龙，还省事些。”
“不对不对，两样东西不一样。
那过山龙看着就没龙骨车结实。”
“水车建好能用好多年；可要是过山龙中间哪一截被人碰坏了、漏水了，整条线就废了。”
“谁敢动？谁要是敢毁我过山龙，我跟他拼命！”
“要是没有龙骨水车和大转轮筒车，临时用一下过山龙也不错，总比完全靠人力挑水强得多。”
“说得在理。
咱们两家的地挨得近，回头一起商量个章程，看看能不能动手做个过山龙，真能做成，咱们就合伙搭一个，轮流用也方便。”
“成，等天幕一结束，我就跟老哥你一块琢磨。”
天下各地的百姓看了这么久的天幕，终于又见到一种不依赖专业工匠、普通人也能试着动手制作的提水工具，个个心头火热，跃跃欲试。
只等天幕一停，便要立刻着手研究那过山龙究竟该怎么造。
至于龙骨水车、大转轮筒车这类更结实耐用但技术要求高的器具，也只能指望乡里有没有闲着的匠人愿意接活儿了。
若全靠自己摸索，恐怕得耗上好些时日才可能弄明白门道。
与其干等，不如先做个简单的过山龙应急。
万一这玩意儿使着顺手，说不定以后也就懒得再去费劲造那些复杂的器械了。
在陆续出现龙骨水车、大转轮筒车、高转筒车、吸水筒、过山龙等多种灌溉工具之后，时光悄然流转，已至秦王政十三年岁末。
此时秦国仍沿用《颛顼历》，以亥月（即十月）为一年之始，视其为正月。
然而太子扶苏却觉此举略有不妥——并非因农家已验证出新历法，而是他心中有所思量。
他认为，一年之终与新年之始，理应有些仪式来承前启后，以示更替之重。
可亥月正值秋收、播种、售卖农产的繁忙时节，百姓终日奔忙于田间地头，哪有空闲参与庆典？
待农事稍歇，十月早已过去，新年已然开启，再行庆贺之事，未免显得滞后失序，名实难副。
因此，若能将岁首稍作延后，专设一节作为辞旧迎新的节点，或许更为妥当。
不过这只是扶苏心中的初步设想，眼下断无更改历法的道理。
但待日后农家完成历法修订，或秦国彻底平定六国、四海归一之时，扶苏料想自己会正式提出调整岁首之议。
而今，仍依《颛顼历》行事，以亥月为岁首便是。
早在先前，太子便已定下规矩：每年岁末，召开一次“太子六部小廷议”。
因此，六部尚书早在半个多月前，甚至有的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筹备相关事宜。
待到廷议之日，吏部尚书·纲成君蔡泽、农部尚书·许子、工部尚书·相里季、刑部尚书·蒙毅、礼部尚书·张苍五人，皆率各司主官联袂入殿。
甫一进门，众人便见殿中央主位下方，左右两侧各摆五列相对的座椅。
户部六司的六位司务早已到场，端坐于左侧第一排，紧邻主位之后的六个座位之上。
见此布局，众人立刻明了座次安排。
蔡泽径直落座于右侧首座，其下属四司的四位司务随即分坐其后四椅。
许子则坐于右侧第二席，农部六司的六位属官依次在其身后就位。
相里季坐在左侧第二位，工部六司的六人亦整齐列坐于其后。
蒙毅居于右侧第三位，刑部三司的三位司务也分别落座于他身后三席。
礼部尚书张苍端坐于左侧第三席，礼部下属三司的三位司务也依次落座在他身后的三张椅上。
然而在场几位尚书心中略有疑惑——他们发现，在六部高官座席的下方，竟还空着几个位置未有人就位。
正当众人暗自揣测这些席位究竟为谁预留之时，
内侍引路之下，内贸令巴清、外贸令乌氏倮缓步而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神情略显局促的中年男子，以及一位六部官员颇为眼熟的史官。
四人甫一踏入殿内，六部尚书及各司要员的目光顿时齐齐聚焦于他们身上。
其中最为拘谨的，莫过于巴清与乌氏倮二人。
尽管巴清受封内贸令，乌氏倮亦得“乌氏君”之号，但过去一年间，他们或奔波于边地与四夷交易牛羊驴骡，或辗转列国之间操持商事，从未真正参与过秦国正式的廷议朝会。
如今这太子扶苏主持的六部小廷议，虽规模不及九卿大朝那般庄重浩大，却也有数十名统一冠服的官员肃然列席。
这般阵仗，让久处市井商道的二人顿感压力如山，举止间不免僵硬。
唯有那名史官神色从容，目光沉静。
毕竟他早已历经无数次真正的九卿大议，眼前这场面，不过寻常记录罢了。
那位中年男子反倒也不惊不惧——若论场面之险峻，不久前他还亲身经历了一场专为他而设的九卿廷议，议题直指生死，刀锋悬颈，可谓惊心动魄。
所幸最终性命得以保全，代价却是贬调至此。
至于前路如何，尚不可知。
右侧首座的纲成君蔡泽察觉到乌氏倮与巴清的局促，温和开口：“诸位请入席，可与我等同列而坐。”
听闻此言，两人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向在场众臣躬身行礼。
随后，乌氏倮落座于右列第四席；巴清本欲礼让史官先行就位左列第四席，却被太史令轻轻摇头推辞。
史官只淡然一笑，径直走向右列第五位坐下——今日他仅奉王命前来录史，并非参议要员。
最后那中年汉子挠了挠头，默默坐在了左列第五个位置上。
待众人皆安坐定当，约莫片刻之后，
太子扶苏身着玄袍缓步入殿，章邯随其后步入。
扶苏行至中央主位，轻拂袖袍，转身端坐。
章邯则静默落座于太子左前方唯一空置的席位之上。
与此同时，秦王嬴政携李斯、蒙恬二位重臣，由侧门悄然进入，移步至主位后方屏风之后，悄然落座，准备隐于幕后，静观全程。
此乃太子六部运行一年以来，首次召开正式的小型廷议，嬴政自是关心这一年中各部成效几何，成果几许。
待扶苏坐定，六部尚书、各司司务，连同巴清、乌氏倮等人齐齐起身，拱手深拜：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愿殿下千秋永昌！岁岁常宁！万世不衰！”
扶苏抬手轻扬衣袖，唇角微扬：“诸卿平身。”
众人再度齐声应诺：“谢殿下隆恩！”
礼毕，群臣依次归座。
扶苏目光扫过殿下列坐左右的六部尚书，再望向其后整齐排列的各司属官，还有那几位来自外廷的九卿旧臣，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欣慰之色。
相较去年六部初建之时，诸位尚书尚在茫然摸索、手足无措之态，如今已大有不同。
如今，太子六部的整体架构总算初步成型。
经过整整一年的磨砺与实务操练，六部尚书们举手投足之间，已少了初任时的青涩，多了几分持重与干练。
这样的局面，正是扶苏心中所盼的六部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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