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极致的、纯粹的、仿佛具有实质的黑暗。
一步踏入紫铜门后的通道，古天明感觉自己像是瞬间被抛进了宇宙的深渊，或者是不小心一头栽进了一桶浓稠得化不开的墨汁里。五感在刹那间被剥夺了大半，唯有脚下传来的触感异常清晰——那是一种冰冷、湿滑、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软腻感，仿佛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黏滑舌苔上。每一次抬脚，都会带起“噗嗤”的轻微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让人作呕的铁锈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是大量腐肉堆积发酵后产生的腥臊恶臭，疯狂地钻进他的鼻腔，刺激着他的嗅觉神经，几乎要让他把刚才塞进肚子里的方便面全呕出来。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来自四周黑暗深处的声响。那不是单一的声音，而是无数细微、杂乱、持续不断的窸窸窣窣声叠加在一起形成的背景音墙。像是无数指甲在反复刮擦着粗糙的岩壁，又像是深夜的996办公室里，那些永不停息的、带着怨气的键盘敲击声被放大了无数倍，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膜，撩拨着他那本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稳住，古天明，稳住……”他低声喃喃自语，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嘶哑，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你就当是……进了公司最坑爹、最难搞、pm最傻逼的那个项目组……对，就当是去开需求评审会，对面坐了一屋子的怪物……”
他试图用最熟悉的职场吐槽来驱散内心的恐慌，但效果甚微。握着金乌刀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让那木质刀柄都变得有些滑腻，不得不更加用力地攥紧。
走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半个世纪，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那光芒极其微弱，幽蓝而冰冷，却像灯塔一样指引着方向。古天明精神一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当他一脚从通道迈出，真正踏入那片光芒笼罩之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失语，所有准备好的吐槽和心理建设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为一声无声的倒抽冷气。
这……这就是所谓的“小型深渊洞穴”？
这他妈分明是一个广阔得超乎想象、诡异得令人窒息的地下世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穹顶——那高得几乎望不到顶的穹窿之上，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无数巨大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晶簇。它们如同倒悬的星辰，又像是某种巨大怪物的冰冷复眼，无声地俯视着下方的一切，投下冰冷而缺乏温度的光辉，勉强将这片无边无际的空间照亮。光线扭曲而诡异，让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滤镜。
他的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呈现出暗红色的岩石地面，像是被鲜血反复浸染后又干涸了无数遍。目光所及之处，是四通八达、如同迷宫般向着黑暗深处疯狂蜿蜒延伸的隧道，每一条都深不见底，仿佛直通地狱的肠腔。岩壁上布满了狰狞交错的巨大爪痕和喷溅状的暗红色污渍，像是某种抽象又极度血腥的原始涂鸦，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暴力和残酷。
地面散落着森森白骨，有些像是人形，有些则奇形怪状，根本无法辨认原本属于何种生物。锈蚀的金属碎片、破碎的甲壳随处可见。墙角甚至堆叠着某种大型生物褪下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灰白色皮囊，干瘪而空洞，如同被丢弃的工作服。
整个场景，bined起来，堪比下班后一片狼藉、但却被放大恐怖了无数倍、并且加了阴间滤镜的工位现场。
【深渊一层：新手教学区】
【当前进度：0\/】
那冰冷的、毫无感情色彩的电子音再次准时在他脑海深处响起，风格像极了hR宣读那不容置疑的考核标准。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沿着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不安、恐惧、渺小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将他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不小心误入了巨型机械杀戮蚁巢的瓢虫，渺小、脆弱，而且格格不入，下一秒就会被任何一只路过的工蚁轻易碾碎。
就在他因为这过于震撼的景象而心神失守的刹那——
“咔嚓……”
左侧一堆半人高的、不知名生物的森白骨骸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古天明的身体瞬间僵硬，所有杂念被清空，猛地扭头望去！
紧接着，是一阵粗重、浑浊、仿佛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一只怪物，动作略显蹒跚地从骨堆后面钻了出来。
它的身高大约只有一米二左右，比普通人矮小得多。全身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不适的、皱巴巴的灰褐色，像极了被随意揉烂后又勉强摊开的ppt纸张，布满了深深的褶子和疣粒。它佝偻着背，浑身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手中抓着一根看起来颇为粗陋、顶端还沾着暗红色污渍的骨棒。它那双小而浑浊的眼睛，几乎在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死死地、充满了纯粹恶意和贪婪地盯住了古天明，鼻孔开合间，喷出带着淡淡硫磺味的黑色气息。
“地下矮魔”——这四个字的信息，如同被预先设置好的程序般，自动浮现在古天明的认知中。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矮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低吼，粘稠的涎水从它参差不齐的黄色利齿间滴落。
“我…我靠！”巨大的惊骇瞬间冲垮了古天明脆弱的心理防线，肾上腺素如同决堤洪水般涌入四肢百骸。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理智思考！他怪叫一声，几乎是大脑一片空白地、凭借着一股蛮力，抡起手中的金乌刀，使出了在练武场里重复了成千上万次、几乎刻进骨子里的起手式——“阳一：破晓”！
然而，极度的恐惧和紧张让他的动作完全走了形。这一刀劈得歪歪扭扭，毫无章法，非但没有砍中目标，反而因为用力过猛且角度偏差，“当”的一声刺耳脆响，重重地砍进了旁边坚硬的岩壁缝隙里！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他手腕发麻，刀身剧烈地嗡鸣震颤，差点就直接脱手飞出去！
那矮魔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和亮晃晃的刀光吓了一跳，动作明显地顿了一下，歪着丑陋的脑袋，浑浊的眼睛里居然闪过一丝极其拟人的、如同困惑和嘲弄混合的情绪。随即，它发出了“咯咯”的、像是用钝器在粗糙石头上摩擦般的、极其刺耳难听的笑声！
下一秒，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充满攻击性的嘶吼！它粗壮的双腿猛地蹬地，挥动着那根看起来就很有分量的骨棒，带着一股恶风，直接砸向古天明因为拔刀而暴露出来的膝盖！动作之迅猛、目标之刁钻，完全超出了它那笨拙外表给人的预期！
“哎哟卧槽！”古天明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那把还卡在石头里的宝贝刀了，求生本能驱使下，他发出一声惊叫，身体狼狈不堪地向后猛地一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着侧后方躲闪而去！姿势难看至极，但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足以让他瞬间失去行动能力的致命一击！
冰冷的恐惧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练武场里那五十七天堪称地狱般的苦修，那些汗水、疼痛和老猫的毒舌，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天大的笑话，被现实无情地击得粉碎。
矮魔一击不中，显然被激怒了，发出更加尖锐的嘶叫声，再次挥舞着骨棒扑了上来，攻势更加疯狂。
古天明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翻滚、爬行，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刀招秘诀、什么呼吸法门、什么桩功步法，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逃跑欲望！汗水、尘土、还有恐惧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黏糊糊地糊在他的脸上，刺激着他的鼻腔和眼睛。
“呼…呼…妈的…妈的……”他一边拼命躲闪，一边语无伦次地咒骂着，也不知道是在骂怪物，还是在骂这坑爹的命运，抑或是在骂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
慌不择路的逃窜中，他的右脚后跟猛地绊在了一块凸起的光滑石头上！
“呃啊！”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摔得他眼冒金星，差点背过气去。
那矮魔见状，浑浊的小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嗜血的兴奋光芒，发出一声胜利在望般的嘶吼，高举着骨棒，一个大跳便扑了上来！阴影瞬间笼罩了倒地的古天明！
死亡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的寒风，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眼看就要被骨棒开瓢的瞬间，极度的恐惧过后，古天明的大脑反而奇异地陷入了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一些记忆的碎片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过：老猫那双总是带着淡淡嘲讽的绿色竖瞳；练武场上那日复一日枯燥到让人想吐的挥刀练习；每一次力竭倒地后又挣扎着爬起来的坚持；还有最后劈开试刀石时的那道璀璨刀光和酣畅淋漓……
“妈的……横竖都是死！！”
一股极其强烈的、源自生命最本源的求生欲望，混合着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怒火，猛地从他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喷发！
“嗬！！”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拧，用尽全身力气做出了一个极其狼狈却有效的翻滚动作！
呼！
那根沉重的骨棒带着令人牙酸的破空声，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和耳朵，狠狠地砸在了他刚才脑袋所在的位置！碎石飞溅，甚至有一小块崩到了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矮魔因为这全力一击落空，身体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前倾和僵直。
就是现在！！
古天明的眼睛瞬间变得赤红，里面燃烧着恐惧褪去后最纯粹的凶狠和决绝！不知从哪儿涌出来的力气，他左手猛地一拍地面，身体借力半旋，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出，死死握住了那依旧卡在岩缝中的金乌刀刀柄！
“给老子——出来！！”
腰腹核心肌肉群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骤然收紧发力，全身的力量在这一刻贯通，沿着手臂轰然爆发！
唰！
金乌刀被硬生生从岩缝里拔了出来，带起一溜火星！
身体还保持着半跪的姿态，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标准的招式起手式！完全是凝聚了所有残存力气、所有恐惧、所有不甘和愤怒的本能一击！手腕凭借着五十七天磨炼出的微弱肌肉记忆，下意识地一抖一送！
刀光，在幽蓝的背景下，划出一道短暂而凄厉的弧线！
噗嗤——！
一声极其沉闷、令人牙酸的利刃切入**的声音响起。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古天明看到，那颗皱巴巴、丑陋无比的脑袋，伴随着一泼暗红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脱离了脖颈，向上飞起。那张丑陋的脸上，狰狞嗜血的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为惊愕和恐惧，便凝固了。
无头的尸体依靠着前冲的惯性，又向前踉跄了两步，手中的骨棒“当啷”一声掉落在地。然后，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木偶，重重地、面朝下地栽倒在他的面前，溅起一片尘土。
下一秒，异变发生。
那矮魔的尸体，连同那颗飞起的头颅，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裂、失去所有水分和色泽。就像是经历了千百年时光的加速风化，无声地坍塌、瓦解，最后彻底化作一堆灰黑色的、细腻的尘埃，散落在地面上。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阴冷气流卷过，将那堆灰烬吹散大半，彻底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地上那根粗糙的骨棒，以及岩壁上那道新鲜的砍痕，证明着刚才那短暂而激烈的搏杀并非幻觉。
古天明依旧保持着半跪在地的姿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刚刚被捞上岸的溺水者。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像是要直接从喉咙眼里蹦出来，撞击着胸腔，发出“咚咚咚”的巨响，震得他耳膜发疼。握刀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几乎要握不住刀柄。
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大量涌出，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带来一阵冰凉的粘腻感。
结束了？
我……我杀了它？
我真的……杀了点什么？
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心中翻腾，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虚脱、首次夺取生命的茫然无措、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打破某种禁忌后的奇异战栗。
还没等他这混乱的思绪理出个头绪，更没来得及仔细检查自己的状况，眼前再次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一点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呈现出乳白色的光芒，无声无息地从那堆即将被彻底吹散的灰烬中析出。它如同萤火虫般微弱，却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性，在空中稍微盘旋了半秒，然后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悄无声息地、迅疾地射向古天明，没入了他的胸口正中。
“！？”
古天明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一股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暖意流过，仿佛寒冬腊月里喝下的一小口温水，瞬间便消散无踪，融入四肢百骸，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快得像是错觉。
“刚…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古天明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一脸惊疑不定，下意识地低头查看。皮肤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异常感觉。“经验值？能量？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
无人回答。
只有这片庞大、幽深、死寂的地下世界，以及从更深处黑暗中传来的、更多蠢蠢欲动的窸窣声响和隐约嘶吼，如同背景音般回应着他无人解答的疑惑。
杀戮，仅仅只是揭开了序幕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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