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云从鼻腔里挤出一个饱含千言万语的、极具穿透力的单音节。
她根本懒得再跟他废话，一把夺过季少渊手里那两个依旧毫发无伤的马扎，
利索地塞到推车最下面码好，嘴里嘟囔着：
“起开起开！帮倒忙！还不够添乱的！你那手金贵得很，碰坏了我们家凳子，卖了我家老秦我也赔不起！”
季少渊默默缩回悬空的双手，像个被强行退出了劳动岗位的尴尬毕业生。
他僵在原地几秒，眼神瞟向江小七。
江小七自始至终没有看他这边。
她正背对着他，弯腰检查推车角落的锁扣。
从她挺得笔直的脊背，季少渊能清晰地读出“离我远点”四个大字。
刚才孩子们闹腾，十个大厨出场都没能让她消下去的火气，
被这一连串的盘碟破碎声和丈母娘实打实的嫌弃再次拱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软软地，轻轻地，拉了拉季少渊那件被汗水和油烟浸染、皱巴巴的昂贵衬衫下摆。
季少渊低头。
是江晏晚。
小姑娘仰着头，大眼睛湿漉漉的，像某种无辜的小动物。
她的小拳头在他面前缓缓摊开，手心里安静地躺着一只……红彤彤的基围虾仁。
虾仁被包裹在薄薄一层浅色淀粉里，显然是炒饭时漏网出来的。
江晏晚把虾仁往季少渊手里塞了塞，声音压得小小的，
（或者说是在妈咪的气场下对爹地施行的精准补刀）：
“爹地，给。”
她小手指了指地上那堆洗碗区的同类焦黑虾仁，
“这个……比那些弟弟妹妹们胖一点，焦糊的地方少一点点哦！”
她又凑近一点，小手拢在嘴边，做出说悄悄话的样子：
“爹地，其实……你跟它也挺像的。没虾壳那么红得吓人啦，就是……
唔，妈咪说傻人有傻福，傻虾应该也是福气虾叭？
爹地吃了这个糊虾虾，说不定会聪明一点，下次就不会摔碟子啦！”
扎心！精准补刀！还用了“傻虾”这种形象比喻！
季少渊看着手里那只糊虾仁，再对上女儿那“我是为你好”的纯真眼神，
感觉自己的内心正在疯狂喷血又默默含泪舔舐伤口。
这感觉……
比被商场上对手背刺难受百倍！
偏偏还没法说！
江小七终于锁好了推车，直起身。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季少渊手里的糊虾仁大礼包，只淡淡地对父母和孩子们说了句：
“走了，回家。”
张桂云气咻咻地推起小车。
秦建国和江振邦沉默地跟上。
四宝立刻呼啦啦簇拥到江小七身边：“回家回家！给妈咪捶背！”
那个挺拔落寞的身影被彻底留在原地孤零零的。
……
江小七口袋里手机震动了，是苏晴发来的最新微信语音（外放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过来）：
“哎呦喂！现场直播太精彩！小七啊，我刚可都看完了！那家伙……
啧，惨是真惨，傻也是真傻！为了追老婆，脸都扔地上当抹布用了！不过话说回来……”
苏晴的声音顿了顿，压低了点，带着真心、无奈和看透后的劝解：
“孩子被那白莲花绑架，差点出事，我当时真恨不得替你撕了他！
这事是他季少渊瞎眼识不清，没安排好看好孩子，活该他跪榴莲皮磕一千个响头都不冤枉他！”
她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带上了闺蜜特有的心疼：
“可姐们儿，我看着他从昨天就在你家门口跟个望夫石似的，一站仨小时，饭都不吃一口；
到今晚上演这一出出的丢人现眼大戏……
这哪里是江城那个说一不二的太子爷能干出来的事儿？他把整个季氏的脸，都垫你脚底下了。”
“我瞧着呢，那股子劲儿……是真后悔得快疯了。恨不得挖心掏肺证明给你看。
虽说这事儿靠表现不能立刻翻篇，但这惩罚效果……
啧啧，我看着他都快被你家四宝和你妈整得神经衰弱了。”
苏晴调侃中带着认真，
“我是看出来了，他是真把自己折进你和孩子这坑里了，爬都爬不出去那种。气也出了，罚也罚得够够的，你要不就……
稍微松松油门？老这么挂着，我看着都替他累得慌！
他那金贵胃，再这么饿下去，我怕还没等到你原谅，
他就得先进IcU了！当然！该算的账必须算！绝不能轻易放过他！”
季少渊也听到了，江小七脚步微顿的细微声响。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路灯的光线切割着沉默的空气。
江小七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抬起手，轻轻揉了揉黏在自己腿边的江晏晚的小脑袋。
她推着车，带着父母和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径直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路灯的光线，只给她留下一个决绝而孤清的影子。
季少渊站在原地，手中那只孤零零的、已然冰冷的糊虾仁，硌着他的掌心。
远处隐隐传来孩子们撒娇的声音：
“妈咪我给你捶捶肩！”
“妈咪我明天想喝奶昔！”
“妈咪……”
路灯的冷光下，男人的身影显得前所未有的孤单和……沉重。
……
季少渊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眼睁睁看着——
他的夫人、孩子、家——消失在别墅门后。
夜风卷着地上的碎瓷片，发出细微的刮擦声，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狈。
现场一片死寂。
十个白帽子大厨面面相觑，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秦峰、顾言泽、陆燃互相使着眼色，谁也不先开口去触霉头。
半晌，季少渊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片沉沉的墨色。
他看向那群惴惴不安的大厨，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们，工资按云顶阁标准的三倍算。未来一周，每晚准时到这里出摊。”
他顿了顿，补充道，“直到……我追回夫人为止。”
大厨们倒吸一口凉气，三倍！他们一个月工资，可是几万块，三倍不是二十几万？
但一想到未来一周都要在这烟火油污里打滚，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调料罐。
可看着季少渊那副“追不到老婆谁都别想好过”的架势，没人敢说个不字，只能齐刷刷躬身：
“是，季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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