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伟明的线索像一盏探照灯，骤然照亮了黑暗迷宫的一角。陆沉夜立刻派出最精锐的人手，前往其登记住址以及所有可能藏身的地点进行布控和抓捕。整个“夜枭”机器高效而冰冷地运转起来。
然而，与外部追查的突破相比，内部核心的困境却愈发令人窒息。
沈蔷薇的状态极不稳定。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但每一次清醒，都伴随着记忆错乱带来的剧烈情绪波动。她时而恐惧地蜷缩，将所有人视为顾家的爪牙；时而陷入某种偏执的沉默，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在等待永远不会来的救援；极少数稍微平静的时刻，她会无意识地用手指在床单上划动，那轨迹，竟隐约有些类似代码逻辑或设计草图。
医疗团队尝试了各种温和的引导和记忆唤醒手段，但收效甚微，甚至常常引发反效果。她的大脑像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拒绝着所有外来的信息，尤其是与“陆沉夜”、“顾家”相关的部分。
陆沉夜透过监控，看着她像一只受惊的困兽，在自己的世界里挣扎，对他筑起越来越高、越来越厚的墙。那种明明近在咫尺，却被彻底隔绝在外的感觉，几乎要灼穿他冰冷的理智。
他开始长时间地待在与沈蔷薇病房仅一墙之隔的观察室里，隔着单向玻璃，沉默地凝视着她。烟灰缸里积满了烟蒂，下颌线绷得死紧，眼底是挥之不去的红血丝和深沉的痛苦。
陈伯送来食物和水，他几乎不动。厉南星汇报调查进展，他也只是极简地下达指令，目光却从未真正从那个身影上移开。
这种状态下的陆沉夜，让所有熟知他的人都感到不安。他像一座压抑到极致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这天下午，沈蔷薇又一次从昏睡中短暂醒来。这次她的情绪相对平稳，只是茫然地看着护士帮她擦拭手臂。
护士试着与她轻声交谈：“沈小姐，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暖暖的，您看窗外。”
沈蔷薇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眼神有了瞬间的恍惚，低声喃喃：“……苏城……这个时候……桂花该开了……”
她想起了家乡！想起了与陆沉夜、与顾家仇恨无关的美好记忆！
观察室内的陆沉夜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冰冷的玻璃上，仿佛这样能离她更近一点。
护士也很高兴，继续引导：“是啊，苏城的桂花很香。您还记得喜欢用桂花做什么吗？桂花糕？还是桂花酿？”
沈蔷薇努力地想着，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混沌的记忆里艰难打捞。“……妈妈……会做……很甜……”她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温暖怀念。
就在这时，观察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厉南星拿着一份刚收到的、关于赵伟明一个可能藏匿点的初步侦察报告走进来：“先生，有……”
她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在极其安静的观察室内显得格外清晰，而且透过细微的通风口，隐约传到了隔壁病房！
沈蔷薇脸上的那丝温暖瞬间冻结、破碎！
她猛地转过头，惊恐地瞪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那面看起来是墙的单向玻璃！她虽然看不见后面，但她听到了女人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好像之前听过？（指厉南星之前与陆沉夜交谈时）
一瞬间，所有错误的记忆碎片疯狂翻涌！
是顾家的人！是那个顾家养子！他和他的女助手（她错误地将厉南星认知为陆沉夜的助手）就在隔壁监视她！他们听到了她说桂花！他们是不是要去查她的家乡？要去伤害她记忆里仅存的美好？
极度的恐惧和被窥视的愤怒瞬间淹没了她！
“滚开！你们滚开！不准听！不准碰我的记忆！”她猛地尖叫起来，情绪彻底失控，疯狂地挥舞手臂打翻护士手中的水杯，玻璃碎裂声刺耳响起。“恶魔！刽子手！离我远点！”
场面瞬间大乱！护士们试图安抚她，却被她歇斯底里地推开。
观察室内，陆沉夜看着眼前这因厉南星无意闯入而骤然失控的场面，看着沈蔷薇眼中那彻骨的仇恨和恐惧（再次因他而起），最后一丝紧绷的理智之弦，骤然崩断！
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单向玻璃上！特种玻璃发出沉闷的巨响，纹丝未动，他的手背却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先生！”厉南星惊呼。
陆沉夜却恍若未闻，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双眼赤红，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一把推开厉南星，大步冲向病房门！
“先生！不能进去！会刺激……”陈伯试图阻拦。
“滚开！”陆沉夜低吼一声，力道之大直接让陈伯踉跄着撞到墙上。他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抓住她，告诉她不是那样的！他不是她的仇人！
他猛地撞开病房门！
巨大的声响让病房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护士们吓得僵在原地。
沈蔷薇看到骤然闯入的、面色骇人、手染鲜血的陆沉夜，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极致的恐惧让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整个人如同被冻结，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要将自己缩进墙壁里。
“出去……全都出去！”陆沉夜的声音沙哑得可怕，目光死死锁着床上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医护人员被他此刻的状态吓到，不敢违逆，慌忙退了出去。
病房门被关上。
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沉夜一步步逼近床边，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看着她恐惧到极点的眼神，心脏像是被碾碎般疼痛。
“你看清楚！是我！”他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却因压抑而扭曲，“我不是你的仇人！萧烬对你做的那些……那些洗脑……都是假的！”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想要摇醒她。
“别碰我！”沈蔷薇猛地打开他的手，声音尖利破碎，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巨大的痛苦和仇恨，“我什么都记得！我记得你是顾家的养子！记得顾家怎么害死我全家！你买下我……囚禁我……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恶魔！我恨你！我宁愿永远睡着也不要看到你！”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陆沉夜的心脏。
他看着她汹涌的泪水，看着她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基于错误认知的深切恨意，所有的解释、所有的疯狂、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鲜血顺着他破损的手背滴落在洁白的地毯上，晕开刺目的红。
他输了。
一败涂地。
在她错乱的记忆世界里，他早已被定罪，永无翻身之日。
爱得越深，忘得越多，恨得越真。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那个泪流满面、视他如鬼魅的女人，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原来，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不是得不到，而是被她彻底地、深刻地……遗忘和憎恨着。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盛满无尽痛苦与绝望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如同失去所有支撑般，狼狈地逃离了这个让他心碎欲裂的房间。
身后，是沈蔷薇压抑不住的、绝望而痛苦的哭泣声。
单向玻璃后，厉南星和陈伯看着这一幕，脸色苍白，久久无言。
失控的靠近，只换来了更深的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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