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汉的病在汤药调理下日渐好转。
三日后便已能下床行走。
历长洲陪着李二，抬着担架返回清溪村时。
村民们早已在村口等候，见李老汉平安归来，纷纷围上来道谢。
递上自家的瓜果蔬菜，挽留历长洲多住几日。
历长洲笑着婉拒了。
这些日子，他心里总惦记着杏花镇的阿秀。
想起重逢时她苍老的模样。
想起她欲言又止的眼神。
总觉得该再去看看她。
哪怕只是说几句无关紧要的家常。
待李老汉彻底痊愈，历长洲将小院托付给邻居。
再次带着啸风踏上了前往杏花镇的路。
依旧是蜿蜒的山路，依旧是熟悉的方向。
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里多了几分莫名的急切。
再次踏入杏花镇，大街上依旧喧嚣，叫卖声此起彼伏。
可历长洲却没了上次的好奇，径直走向镇东的巷子。
走到阿秀家的小院前，却见院门紧闭。
院墙上的牵牛花谢了大半，不复往日的繁盛。
他犹豫着敲了敲门，许久都无人应答。
隔壁的大娘听见动静，探出头来：“你找阿秀老太太呀？她前些日子已经安然离世了，走得很安详。”
“离世了？”
历长洲愣住了，这个词他听过无数次。
村里的老人一个个离去，他都只是觉得惋惜。
可此刻从大娘口中说出，却像一块石头砸在他心上，沉甸甸的，让他喘不过气。
“什么是……安然离世？”
他下意识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是睡过去了，再也不会醒过来啦。”
大娘叹了口气，“老太太儿孙孝顺，走的时候没遭罪，后事都办得妥妥帖帖的，坟就在镇外的杏花坡上。”
历长洲没再说话，转身朝着镇外走去。
啸风似乎察觉到他的低落，紧紧跟在他脚边，金色的瞳孔里满是担忧。
杏花坡上，开满了淡粉色的杏花。
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如同漫天飞雪。
阿秀的坟就坐落在坡上，墓碑是简单的青石板。
上面刻着“先妣柳秀之墓”。
字迹工整，旁边还刻着她儿孙的名字。
坟前摆着几束干枯的野花，显然是家人刚祭拜过。
历长洲站在坟前，望着那块冰冷的青石板。
脑海中翻涌着过往的片段。
清溪村的老槐树下，阿秀红着脸递给他绣着花纹的衣裳。
小院里，她捧着《长春功》时眼中的欣喜。
重逢时，她白发苍苍，轻声说“是朋友的后辈”……
这些片段以前只是模糊的记忆。
此刻却异常清晰，一股复杂的情绪从心底涌起。
酸酸的，涩涩的，还有空落落的难受。
他终于明白，“离世”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那个会绣花纹、会害羞、会对他笑的姑娘，永远消失在了这天地间。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逝去”的含义。
以前村里的老人离去，他只知道“再也见不到了”。
却从未有过这般强烈的感受。
或许是因为阿秀是他为数不多的“故人”。
或许是因为六十年的时光跨度，让这份别离显得格外沉重。
“阿秀。”
他轻声喊道，声音有些沙哑，“我来看你了。”
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杏花树的沙沙声。
花瓣落在他的肩头，如同无声的安慰。
历长洲缓缓蹲下，从背囊里取出一小袋野果。
那是他路上特意采摘的，都是阿秀当年可能喜欢的酸甜果子。
他将野果放在坟前，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墓碑。
心中的伤感愈发浓烈，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啸风趴在他脚边，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
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多了几分温顺的安慰。
它陪着历长洲站了许久。
看着他望着墓碑发呆。
看着花瓣落在他的发间、肩头。
看着他眼中渐渐泛起的水汽。
历长洲站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夕阳西下。
将杏花坡染成一片金黄。
他最后看了一眼阿秀的坟，轻轻说道：“以后，我会常来看你。”
转身离开时，他的脚步有些沉重。
走回杏花镇的大街上，喧嚣的人声仿佛隔了一层屏障。
他听不真切。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重逢时的画面。
阿秀浑浊的眼睛、颤抖的双手、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那句轻描淡写的“是朋友的后辈”。
他忽然明白，阿秀当年或许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却从未点破。
她或许也曾遗憾过仙凡殊途，却最终选择了释然。
而他，直到她离去，才真正懂得这份岁月沉淀下的情谊。
懂得这份别离的重量。
历长洲没有回清溪村。
他站在杏花镇的街头，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望着鳞次栉比的店铺，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留在这里。
清溪村有安稳的生活，有淳朴的村民，有他住了六十年的小院。
可那里的时光太过平静，平静到让他忽略了很多东西。
而杏花镇，有阿秀的痕迹，有重逢的感慨，有别离的伤痛。
这些复杂的情绪。
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再是简单的“打猎、修炼、生活”。
而是多了几分鲜活的温度。
他在杏花镇找了一间闲置的小院，租金不高。
院中有一棵老槐树，和清溪村的那棵有些相似。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将带来的衣物、工具摆放整齐。
又在院角开辟了一小块菜畦，依旧保持着往日的生活习惯。
啸风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看着历长洲忙碌的身影。
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了然。
夜色渐浓，杏花镇的灯火次第亮起。
温柔的光芒驱散了黑暗。
历长洲坐在老槐树下，看着院外的月光。
心中的伤感渐渐平复，只剩下淡淡的怅然与释然。
他不知道留在杏花镇会遇到什么。
不知道未来的路会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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