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听竹苑书房内的灯火却亮如白昼。林砚伏案于前，面前铺着杭州府及其周边州县的舆图，上面被炭笔标记了数个圆圈和线条。那架红木算盘静置一旁，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在默默计算着即将到来的风暴与机遇。
王氏与胡员外的联手打压，并未让林砚慌乱，反而激发了他骨子里那股属于前世投行精英的斗志与冷静。压力，对他而言，从来都是前进的催化剂。
“少爷，秀州和湖州那边有消息了。”赵铁鹰带着一身夜露归来，声音虽疲惫，却带着一丝振奋，“按照您的吩咐，我避开了那些可能被王家或胡员外影响的大的供货商，直接找到了几个当地的乡绅和农户合作。秀州的米粮，湖州的菜油和土布，质量都不错，价格虽然比在杭州拿货稍高一点，但胜在稳定，而且愿意与我们签订长期契书。第一批货三日后就能走水路运到！”
这是一个好消息，意味着“惠民号”的供应链危机得到了初步缓解。虽然成本略有上升，但在林砚精确计算过的“薄利”空间内，尚可承受。
“做得很好，赵叔。”林砚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上，“水路运输要确保安全，沿途打点好，莫要被人做了手脚。”
“少爷放心，走的是我们之前摸熟的那条隐秘水道，押运的也都是信得过的兄弟。”
林砚点了点头，手指点在舆图上“云锦苑”的位置：“‘云锦苑’那边呢？傅师傅和几位绣娘情况如何？”
“按您的吩咐，加强了护卫，暂时无人再敢骚扰。傅师傅很感激少爷的维护，几位绣娘见到提高工钱和分红的契约，也都安下心来，表示绝不会离开。”赵铁鹰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凝重，“只是……‘彩云轩’降价两成的消息传开后，确实有几个原本有意向的客人，转头去了那边。”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价格永远是大多数消费者最敏感的神经。
林砚脸上并无失望之色，他轻轻拨动了一下手边的算盘，一颗上珠归位，发出清脆的“嗒”声。
“无妨。我们要做的，不是去争那些容易被价格动摇的客人。”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我们要让‘云锦苑’成为另一种存在——一种身份的象征，一种品位的选择。传话下去，‘云锦苑’从明日起，推出‘限量高级定制’服务。”
“限量高级定制？”赵铁鹰有些不解。
“对。”林砚解释道，“每月只接三单定制。由傅师傅亲自设计打版，由技艺最好的两位绣娘合力完成，用料必须是顶级，工期至少半月。价格……是‘彩云轩’同类精品的五倍以上。”
“五倍？！”赵铁鹰和小莲都吃了一惊。这个价格，简直骇人听闻！
“就是要这个效果。”林砚淡然一笑，“物以稀为贵。我们要服务的，是那些最顶层的、不在乎价格、只在乎独一无二和极致体验的客户。苏小姐，李大人府上的女眷，便是我们最初的目标。只要能让她们穿上‘云锦苑’独一无二的衣裳，出现在重要的场合，这便是最好的活招牌，其价值，远非降价所能比拟。”
他这是要将“云锦苑”彻底品牌化，高端化，利用顶尖客户的示范效应，来确立其不可动摇的市场地位。
赵铁鹰细细品味，眼中渐渐露出钦佩之色：“少爷此计，高明！如此一来，我们便与‘彩云轩’彻底拉开了差距，他打他的价格战，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互不干扰！”
“不仅如此。”林砚走到书案旁，拿起他这几日精心绘制的几张新款设计图，“将这些图样，尤其是那件融合了苏绣山水意境与简约剪裁的‘秋水长天’裙，精心制作成册。以苏小姐赏鉴的名义，送至几位与我们交好，且家中女眷在杭州府闺秀圈中有影响力的府上。”
他要主动出击，用无可挑剔的设计和创意，去吸引他的目标客户。
安排完商业上的应对之策，林砚的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他知道，王氏在府内的掣肘，绝不会仅限于商业打压。
果然，次日一早，林茂才便将他叫去，脸上带着几分为难。
“砚儿，你母亲昨日与我提及，说你如今掌管着几家铺子，又要读书，甚是辛劳。她怜惜你，想着将府中一部分田庄的账目也交予你打理，让你多些历练。”林茂才说着，将几本厚厚的、看起来比铺子账册陈旧得多的田庄账册推了过来。
林砚心中冷笑。王氏这一手，看似放权，实则歹毒。田庄管理远比铺子复杂，涉及佃户、田租、天时、水利，积年弊病更多，而且远离杭州府，难以监管。若他接下，精力必然被分散，铺子那边就可能出错；若他管不好，王氏便可借此攻讦他能力不足；若他查出田庄的亏空与王氏有关，更会引发激烈的内斗。这简直是一个烫手山芋乘以十！
他快速翻看了一下最上面一本账册，里面记载混乱，款项模糊，显然问题不小。
“父亲，”林砚放下账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感激”，“母亲关爱，儿子心领。只是儿子年轻识浅，铺子之事尚在摸索，已是战战兢兢，唯恐有负父亲期望。这田庄乃家族根基，关系重大，儿子实在不敢贸然接手，恐能力不足，反误了大事。不若……待儿子将铺子经营稳妥，积累些经验，再为父亲分忧不迟？”
他以退为进，既点明了田庄的重要性，又表明了自己目前精力有限，将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还显得谦逊知进退。
林茂才本也觉得王氏此时让林砚接手复杂的田庄有些仓促，见林砚说得在理，且态度恭谨，便点了点头：“嗯，你所虑也有道理。那便依你，先将铺子打理好。田庄之事，容后再议。”
轻松化解了王氏在府内设置的新障碍，林砚回到听竹苑，心情却并未放松。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他铺开纸张，开始给苏婉清写信。除了感谢她之前的帮助，并附上那幅“秋水长天”裙的设计图请她品鉴外，他还在信中委婉提及，近日生意上遇到些许波折，幸得友人相助，方得缓解，并对商业之道有了更深感悟云云。他需要维持并加深与苏家这条重要的关系。
同时，他也让赵铁鹰加强了对府内外，尤其是王氏院子和王家来往人等的监控。他必须时刻掌握对手的动向。
几天后，“云锦苑”的“限量高级定制”服务，随着那本精心制作的设计图册，悄然在杭州府最顶层的几个闺阁中流传开来。那幅“秋水长天”图样，以其清雅脱俗的意境和别具一格的设计，立刻吸引了苏婉清和几位眼光挑剔的官家小姐的注意。
苏婉清甚至亲自来了“云锦苑”一趟，与傅师傅详细商讨了定制细节，并当场预付了定金。她的这一举动，无疑为“云锦苑”做了一次极有分量的背书。
而“惠民号”那边，虽然成本略有上升，但凭借着稳定的货源、实惠的价格和良好的口碑，客流稳步增长，算盘珠子拨响间，盈利竟比之前钱掌柜经营时最好的光景还要高出三成。
林砚用他精准的商业算计和果决的行动力，初步顶住了来自内外两方面的压力，为自己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也为未来的发展，奠定了更坚实的基础。
然而，他站在“云锦苑”二楼的雅间内，看着窗外杭州府熙攘的街市，心中清楚，这场较量远未结束。王氏的怨恨，胡员外的竞争，还有那个始终隐藏在迷雾中的“吴先生”……都如同潜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露出獠牙。
他的金算盘，必须算得更快，更准，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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