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觉周身真气鼓荡,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席卷整个静心斋。
那掉落的“幻光琉璃”不再散发异彩,斋内残余的幻象光影如同退潮般消散,只留下满室狼藉与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空气。
他双掌缓缓提起,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骨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显然已蓄势待发,要将眼前这些屡屡坏他好事的年轻人彻底碾碎。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武力冲突一触即发之际,一个清越而坚定的女声,穿透了凝重的杀意,响彻在斋内:“慧觉大师!”
裴昭雪上前一步,尽管右臂的灼伤痛楚未消,脸色因内力消耗和方才的惊险而略显苍白,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清澈而锐利,毫无畏惧地迎向慧觉那如同鹰隼般锁定猎物的冰冷眼神。
她知道,硬拼绝非上策,即便合众人之力,面对一个心存死志、功力通玄的武僧首领,胜负亦是难料,代价必然惨重。
若能以言语撼动其心志,或许尚有一线转机。
“大师口口声声言及因果,提及佛理。”
裴昭雪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磬轻击,在这肃杀的氛围中别具一种力量,“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云:冤冤相报何时了。大师修行数十载,难道参悟的,便是以暴制暴,以杀止杀?这便是您所追求的禅意,所理解的佛法真谛吗?”
慧觉动作微微一顿,那提起的双掌并未立刻拍出,他盯着裴昭雪,眼中怒火与讥诮交织:“黄口小儿,也配与贫僧论佛?尔等锦衣玉食,安享太平,岂知我佛门弟子血流成河之痛?岂知眼睁睁看着师门被毁、同修惨死之恨?佛亦有金刚怒目,扫荡邪魔!贫僧今日,便是那除魔卫道的金刚!清算因果,便是贫僧的禅!”
“金刚怒目,所怒为何?所除之魔,又是何物?”
裴昭雪毫不退让,语锋渐利,“是为震慑宵小,匡扶正道,护佑众生!而非为泄私愤,屠戮性命!陈望道确有罪孽,其行可诛,但大师此举,与当年他们屠戮兰若寺僧众之行,在‘剥夺他人性命’这一点上,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是以一场仇恨,覆盖另一场仇恨,以新的血腥,掩盖旧的血腥!此等循环,何时方能终结?兰若寺三百冤魂若在天有灵,是愿见大师沉沦复仇血海,化身修罗,还是愿见罪恶得以依国法公审,沉冤得以真正昭雪,佛门清净得以重现?”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慧觉那被仇恨填满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易察觉的迷茫,但旋即被更深的偏执所覆盖。
“国法?公审?”
慧觉嗤笑一声,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三十年了!三十年来,官府何在?王法何在?那些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个个高官厚禄,安享富贵!若非贫僧自行清算,这血海深仇,只怕早已被尘封于故纸堆中,无人问津!公理不彰,贫僧便自己做那执尺量罪的判官!此乃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大师此言差矣!”
这次接口的是裴昭明,他持剑立于裴昭雪身侧,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御史台官员特有的凛然正气,“法虽有迟,终不至永湮。昔日旧案,或因证据散佚,或因时局动荡,未能及时清算,此乃朝廷之失,我等亦深感痛心。然正因如此,才更需以法度匡之,以律条正之!若人人皆如大师般,凭一己之念,执私刑复仇,视国法如无物,则天下必将大乱,纲常沦丧,秩序崩坏!届时,冤冤相报,永无宁日,受害的,将是更多如当年兰若寺僧众那般无辜的百姓!大师此举,非但不是弘扬佛法,匡扶正义,反而是在践踏这世间最后的公理与秩序,是在制造新的、更大的悲剧!”
裴昭明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慧觉的心头。
他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数十年的佛法浸淫,早已将慈悲与智慧的种子深植心田,只是被仇恨的荆棘层层缠绕、遮蔽。
此刻,裴昭雪与裴昭明兄妹二人,一人从佛法本义出发,一人从世道公理切入,言语如同利剑,试图剥开那层坚硬的仇恨外壳。
慧觉沉默了。他周身那澎湃的杀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当年方丈师兄慈祥的面容,闪过小师弟天真烂漫的笑容,也闪过了这三十年来,他为了复仇,所钻研的那些并非正道的手段,所布下的一个个杀局,以及……那些在《千佛朝宗图》幻象下精神崩溃、甚至自残而死的绣娘们惊恐的眼神。她们,又何尝不是无辜受累?
一丝细微的裂纹,似乎在他那钢铁般的复仇意志上悄然蔓延。
然而,就在他心神动摇的这刹那异样,被一直全神贯注感知着他气息变化的沈墨卿,敏锐地捕捉到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神都昭雪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