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从脚边掠过，发出沙沙的轻响。王二娃打头，狗子和栓柱紧随其后，三人如同三只警惕的山猫，在嶙峋的怪石和干枯的灌木丛中悄无声息地穿行。越是靠近那缕烟柱，王二娃的动作就越是轻缓，呼吸也调整得愈发绵长。
他示意狗子和栓柱伏低在一丛茂密的、带着尖刺的荆棘后面，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条缝隙，向前望去。
前方是一处相对隐蔽的山坳，三面环着陡峭的土坡，中间一小片相对平坦的空地。那缕淡青色的烟，正是从空地中央一堆不大的篝火上升起的。火堆旁，围着四个人。
不是鬼子！
王二娃心中一松，但随即又提了起来。那四个人的装扮也很奇怪，不像是寻常的山民猎户。他们穿着杂七杂八、深浅不一的灰蓝色和土黄色衣服，虽然破旧，但相对整齐，头上戴着类似八路军的那种有帽檐的军帽，但颜色和样式又似乎有些差别。其中两人背着长枪，枪的型号王二娃看不太清，但似乎不是鬼子的三八大盖，也不是他们缴获的汉阳造。另外两人则空着手，正就着一个小铁罐在火上加热着什么，空气中隐约飘来一丝粮食煮熟的淡淡香气。
粮食！王二娃的胃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狗子和栓柱也闻到了，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
“二娃哥，他们……是啥人？”狗子用极低的气声问道，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畏惧。
王二娃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看打扮，有点像传说中的八路军，但又感觉哪里不对。八路军怎么会只有这么几个人，出现在这离矿区不算太远的深山里？而且，他们的神态……似乎有些过于放松了，不像是在敌后活动应有的警惕。
就在这时，火堆旁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中年汉子抬起头，似乎是无意地，目光扫向了王二娃他们藏身的方向。那汉子脸颊消瘦，眼神却带着一种经历风霜的沉静，他伸手从火上取下那个小铁罐，对旁边一个年轻些的人说了句什么，声音顺着风隐隐约约传来，带着浓重的山西口音，王二娃只听清了“……快了……吃完赶路……”
不是日语，是本地话！王二娃心中稍定，但依旧不敢大意。乱世之中，人心难测，土匪、溃兵、甚至伪装的各种势力，都有可能。
他仔细观察着那四个人的举动，他们安静地分食着罐子里糊状的食物，动作不算快，但很有条理。两个背枪的人，枪虽然靠在手边，但手指并未搭在扳机上，显得并不十分紧张。
是机会？还是陷阱？
王二娃心中飞快地权衡。对方只有四人，虽然有枪，但他们占据暗处，如果突然发难，未必没有机会。但他立刻否决了这个念头。对方身份不明，贸然冲突风险太大，而且，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信息和帮助，而不是树敌。
那么，就只有接触一条路了。但如何接触？直接走出去，万一对方有敌意，他们这三个半大孩子，就是送上门去的肥羊。
他想了想，有了主意。他示意狗子和栓柱绝对不要动，自己则从荆棘丛后稍微退开一些，然后故意弄出了一点较大的声响——踢动了一块松动的石头。
“咕噜噜……”石头滚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山坳里格外清晰。
火堆旁的四个人瞬间警觉！两个背枪的几乎同时抓起了身边的步枪，动作迅捷，眼神锐利地扫向声音来源。另外两人也立刻站起身，手摸向了腰间，那里似乎别着短枪之类的武器。
好快的反应！王二娃心中凛然，这绝不是普通百姓或者乌合之众能有的素质。
“谁在那里？出来！”那个领头的中年汉子沉声喝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手中的步枪枪口已经微微抬起，对准了王二娃藏身的大致方向。
王二娃知道不能再躲了。他深吸一口气，举起双手，缓缓地从岩石后面站了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惶恐和无害。
“别……别开枪！俺……俺是逃难的！”他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符合他年龄的声音喊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看到只是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半大少年，那四个人明显愣了一下，紧绷的气氛稍缓，但枪口并未放下，警惕的目光依旧在他身上逡巡。
“逃难的？从哪里逃来的？就你一个人？”中年汉子目光如炬，上下打量着王二娃，似乎要从他身上看出破绽。
“从……从大同煤矿跑出来的……”王二娃故意表现得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说道，“还……还有两个弟弟，在后面……俺们……俺们实在饿得不行了，看见……看见有烟，才……”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狗子和栓柱可以出来了。
狗子和栓柱战战兢兢地从藏身处站起来，走到王二娃身边，两人都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挨着王二娃，不敢看那四个持枪的人。
三个同样破衣烂衫、瘦骨嶙峋的少年，看上去确实像是从魔窟里逃出来的苦力。
中年汉子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尤其是在王二娃那双虽然带着惶恐，但深处却异常沉静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他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慢慢放下了枪口，另外三人见状，也稍稍放松了戒备。
“大同煤矿……”中年汉子重复了一句，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同情，“昨晚那边的动静，是你们弄出来的？”
王二娃心中一震，对方知道矿区爆炸的事！他不敢承认，只是含糊地说道：“俺……俺们不知道，就是趁着乱跑出来的……”
中年汉子没有再追问，他看了一眼王二娃三人冻得发紫的嘴唇和不断颤抖的身体，又看了看火堆上那个已经空了的、还残留着一点食物痕迹的铁罐，对旁边那个年轻人示意了一下。
那年轻人从随身的挎包里又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一些黑乎乎的、像是炒面一样的东西到铁罐里，加上水，重新架到了火上。
“过来烤烤火吧，山里寒气重。”中年汉子对王二娃三人说道，语气平和了不少。
王二娃心中稍定，知道初步的信任已经建立。他带着狗子和栓柱，小心翼翼地走到火堆旁，感受着那久违的、令人贪恋的暖意。那煮着炒面的铁罐里散发出的食物香气，更是让他们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中年汉子看着他们那副饿极了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
“吃吧，垫垫肚子。”他将刚刚加热好的、糊状的炒面推到王二娃面前。
王二娃没有立刻动，他看着中年汉子，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叔……你们……是啥人？”
中年汉子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看向王二娃，沉静地说道：
“我们是八路军，雁北支队的。”
（第二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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