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像道赦免令，刚在空气中荡开第一圈涟漪，教学楼里就响起桌椅碰撞的哗啦声。闷热的教室里，粉笔灰在阳光里跳舞，王老师的唠叨还悬在半空：“这道题的辅助线很重要……”但底下的学生早就收拾好书包，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像一群饿狼盯着猎物。
陈瞬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上午剩下的两节课跟催眠曲没两样，历史老师讲的古代史还没他昨晚做的梦精彩。李华锋早就趴在桌上睡得口水直流，郭强则盯着窗外的麻雀，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了，吃饭去。”陈瞬拍了拍李华锋的后脑勺。
李华锋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问：“开打了？”
周围传来一阵低笑，陈瞬无奈地摇摇头：“吃你的饭去吧。”
三人随着人流往食堂走。高一教学楼离食堂不远，穿过一片种着月季花的花坛就到了。食堂是栋灰扑扑的平房，墙皮掉了一大块，露出里面的红砖，门口挂着块褪色的牌子，写着“勤俭节约，文明就餐”。
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混杂着白菜、红烧肉和洗洁精的味道，不算香，但足以勾起饿了一上午的人的食欲。季无常和蓝狮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季无常手里攥着个苹果，蓝狮则背着书包，看起来有点拘谨。
“挺快啊。”季无常笑着说。
“再慢食堂就没肉了。”李华锋摸了摸肚子，大步流星地冲了进去。
食堂里闹哄哄的，几百个学生挤在十几个打饭窗口前，队伍排得像长龙。金属餐盘碰撞的叮当声，阿姨打菜的吆喝声，还有学生们的说笑声，混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粥。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饭粒和油星子，落在人的胳膊上，黏糊糊的。
五个人分开排队，郭强仗着力气大，在最挤的窗口硬生生挤了个位置，很快就端着五个餐盘走了回来，每个盘子里都扣着一大块红烧肉，油光锃亮的。
“强子可以啊！”李华锋眼睛一亮，接过餐盘就往嘴里塞了块肉。
“去哪儿坐？”陈瞬问，目光在食堂里扫了一圈。
食堂很大，摆着几十张蓝色的塑料长桌，每张桌子能坐八个人，几乎都坐满了。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边吃边聊，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李华锋的目光落在食堂正中央那张最大的长桌上——那张桌子比别的桌子宽一倍，也长一倍，此刻居然空无一人，周围的桌子都坐满了人，却没人敢往那张桌子旁边凑，像有层无形的墙把它隔开了。
“那儿！”李华锋指了指那张空桌子，“够大，清净。”说着就要往那边走。
“别去！”蓝狮突然拉住他的胳膊，声音有点急，蓝色的刘海都抖了抖，“那里不能坐。”
李华锋皱起眉，甩开他的手：“谁规定的？老子偏要坐。”他最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规矩。
“坐下吃饭。”陈瞬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张刚空出来的小桌子，“那边有位置。”
李华锋瞪了蓝狮一眼，又看了看陈瞬，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悻悻地跟着往角落走。郭强把餐盘放在桌上，季无常和蓝狮也跟着坐下，五个人挤在一张小桌子旁，显得有点局促。
周围的学生偷偷打量着他们，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和幸灾乐祸，好像他们没去那张空桌子是件很明智的事。
郭强啃着红烧肉，含糊不清地问：“蓝狮，刚才为啥不让坐？那张桌子有啥讲究？”
蓝狮刚想说什么，季无常碰了碰他的胳膊，笑着说：“别急，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眼神往食堂门口瞟了瞟。
陈瞬挑了挑眉，没追问，只是慢悠悠地扒着饭。他注意到，周围的学生吃饭速度都比平时快了不少，而且时不时往门口看一眼，像是在等什么人。
李华锋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压低声音问：“是不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季无常笑而不语，只是给蓝狮使了个眼色。蓝狮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吃饭，耳朵却竖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食堂里的喧闹声不知何时渐渐小了下去，连打菜阿姨的吆喝声都放轻了。学生们吃得飞快，吃完的人也不敢立刻走，坐在座位上磨磨蹭蹭的，眼神偷偷往门口瞟。
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乌云似的笼罩在食堂上空。
大约两三分钟后，食堂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快，但很有节奏，每一步都像踩在鼓点上，敲得人心头发紧。
原本还在小声说话的学生瞬间闭了嘴，整个食堂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筷子碰在餐盘上的细微声响，还很快就停了。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门口。
六个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脸，但那股气势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们走了进来，步伐从容，像巡视领地的狮子。最中间的那个男生，留着个利落的子弹头，头皮剃得发青，只有头顶留着一寸长的黑发，根根竖起。他穿着件黑色背心，露出结实的胳膊，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手臂上纹着只展翅的黑鹰，从手肘一直蔓延到肩膀。他身高大概一米八三，肩膀很宽，走路时微微晃着肩膀，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扫过食堂，像在看一群蝼蚁，带着种天生的傲慢和狠戾。
“那就是洪海风。”蓝狮的声音在陈瞬耳边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瞬的目光落在洪海风脸上。那是张棱角分明的脸，颧骨很高，下巴削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勾起一道诡异的弧度，像电影里的反派，明明在笑，却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洪海风身边跟着五个人，个个都不是善茬。
左手边第一个，留着和洪海风同款的子弹头，只是染成了火红色，在食堂惨白的灯光下像团跳动的火焰。他个子稍矮，大概一米七五，但身材匀称，眼神锐利，紧紧跟在洪海风身后，像只警惕的猎犬。
“红毛叫洪亮，是洪海风的发小，从小一起在棚户区长大，最忠心，打架也最狠。”蓝狮继续介绍，声音压得更低了。
红毛洪亮旁边，是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头发留得很长，遮住了一只眼睛，穿着件花衬衫，扣子只扣了两颗，露出胸口的纹身。他走路摇摇晃晃的，嘴里嚼着口香糖，眼神吊儿郎当的，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狠劲。
“黄毛叫黄飞，以前是街头混混，被洪海风打服了才跟着他，下手阴，擅长用刀。”
黄毛黄飞旁边，是个蓝头发的壮汉，身高至少一米九，膀大腰圆，像座移动的小山。他穿着件紧身t恤，把满身的横肉勒得清清楚楚，脖子上挂着条粗金链，走路时发出哗啦的响声。他面无表情，眼神像冰块，谁要是不小心看他一眼，他就会恶狠狠地瞪回去。
“蓝毛叫蓝坤，以前是举重队的，后来因为打伤人被开除了，力气大得能把人举起来扔出去。”
蓝毛蓝坤旁边，是个绿头发的男生，头发剪得很短，像刚冒出来的草芽。他个子不高，大概一米七，身材精瘦，手脚却很长，走路时脚步很轻，像只猫。他手里把玩着一把折叠刀，打开又合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绿毛叫绿皮，是个孤儿，在孤儿院就没人敢惹，据说能徒手抓老鼠，打架不按常理出牌，咬人的时候特别狠。”
最后一个是紫头发的男生，头发烫成了爆炸头，像朵紫色的鸡冠花。他长得挺白净，甚至有点秀气，但眼神里的傲慢比洪海风更甚，下巴抬得高高的，谁都不放在眼里。
“紫毛叫紫龙，家里是开赌场的，有点小钱，以前跟洪海风抢过地盘，后来被洪海风打断了腿，才服软的，手下有几个会玩牌的兄弟。”
这五个人，加上洪海风，就是四中所有人闻风丧胆的“五大红棍”加老大。
六个人径直走向食堂中央那张最大的空桌子，洪海风坐在正中间，洪亮和黄飞坐在他左边，蓝坤、绿皮和紫龙坐在右边，动作自然得像在自己家。
他们刚坐下，立刻就有几个学生端着打好的饭菜跑了过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餐盘里全是红烧肉、炸鸡腿这些硬菜，米饭堆得像小山。
“风哥，您慢用。”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低着头，声音都在发颤。
洪海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筷子拨了拨盘子里的肉。
另一个女生端着汤过来，手一抖，汤洒了点在桌上。绿皮立刻瞪了她一眼，吓得女生脸都白了，差点哭出来。
“滚吧。”洪海风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种让人不敢违抗的威严。
那几个学生如蒙大赦，低着头快步溜走了，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
洪海风他们开始吃饭，动作慢悠悠的，没人说话，只有筷子碰在餐盘上的轻响。但整个食堂的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连呼吸都放轻了，埋头扒着碗里的饭，恨不得立刻吃完赶紧走。
“这就是老大的待遇啊。”李华锋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说，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食堂里格外清晰。
旁边立刻有学生紧张地看过来，生怕被那边听到。
陈瞬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示意他别说话，自己则继续观察着洪海风一行人。洪海风吃饭很讲究，每口饭都嚼很多下，夹菜时也不慌不忙，不像个混子，倒像个受过训练的军人。但他偶尔抬眼扫视时，眼神里的狠戾却骗不了人——那是见过血、下过死手的人才有的眼神。
洪亮吃得最快，几下就扒完了饭，然后警惕地盯着周围，像个保镖。黄飞一边吃饭一边用筷子敲着盘子，哼着不成调的歌，显得很无聊。蓝坤只顾着埋头吃肉，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金链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晃动。绿皮还在玩他的折叠刀，偶尔抬头看看洪海风，确认他没什么吩咐。紫龙则拿出手机，不知道在玩什么，嘴角时不时勾起一抹冷笑。
这六个人，性格迥异，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围绕着洪海风高速运转。
“吃快点。”陈瞬低声说，扒了两口饭，“吃完回宿舍。”
李华锋和郭强点点头，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季无常和蓝狮早就快吃完了，正紧张地等着他们。
五个人匆匆吃完，端着餐盘往回收处走，路过中央大桌子时，陈瞬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洪海风的视线。
洪海风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带着审视和一丝玩味，嘴角还挂着那抹邪恶的笑。他没说话，只是对着陈瞬举了举杯——他面前放着一瓶可乐。
陈瞬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李华锋想回头，被郭强一把按住了。
走出食堂，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五个人都松了口气，感觉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后背都湿透了。
“我操，那洪海风气场也太强了吧。”李华锋抹了把脸，心有余悸地说，“刚才他看你的时候，我还以为要动手了。”
“他不会在食堂动手。”季无常笑了笑，“洪海风这人，最讲究‘规矩’，在他的地盘上，他就是规矩的制定者，不会轻易破坏自己的规矩。”
“那也够吓人的。”郭强瓮声瓮气地说，“那个蓝坤，看着就不好惹。”
“五大红棍都不是善茬。”季无常说，“洪海风能坐稳四中老大的位置，靠的可不止是自己能打。”
五个人慢悠悠地往宿舍走，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刚才在食堂的压抑感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强烈的斗志。
回到宿舍，五个人躺在床上，没人说话。刚才洪海风那道眼神，像根刺，扎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迟早有一天，那张桌子得是咱们坐。”李华锋突然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陈瞬笑了笑，没说话，闭上眼睛开始午休。
下午的课和上午一样无聊。数学老师的函数图像，英语老师的Abcd，都像催眠符，让整个教室昏昏欲睡。陈瞬他们三个依旧是老样子，陈瞬靠在墙上假寐，李华锋在本子上画裸女，郭强则盯着窗外发呆。
第二节课下课铃刚响，楼上突然传来一阵桌椅碰撞的巨响，伴随着怒骂声和尖叫声，比上午三班的动静还要大。
“咋回事？”郭强猛地抬起头，看向天花板，“楼上也打架了？”
陈瞬睁开眼睛，侧耳听了听：“楼上是七班。”
七班，正是四天王之一黎学友所在的班级。
走廊里很快就热闹起来，学生们扒着栏杆往楼上看，议论纷纷。
“是七班！”
“好像是黎学友动手了！”
“四天王果然忍不住了！”
陈瞬三人没出去看热闹，只是坐在教室里，听着楼上的动静。大约十几分钟后，动静渐渐小了下去，估计是结束了。
放学铃一响，五个人像往常一样在宿舍集合。刚进门，季无常就神秘兮兮地说：“听说了吗？四天王第一天就按耐不住了。”
“是不是下午楼上的动静？”李华锋问，他早就等着听后续了。
“对。”蓝狮点点头，拿出手机翻了翻，“七班的黎学友，八班的张德华，九班的郭明天，十班的刘富城，今天下午第一节课后，几乎同时动手，把各自班里不服他们的人都收拾了一顿。”
“够狠的。”陈瞬靠在墙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刚开学就敢这么闹。”
“他们初中时就这风格。”季无常说，“从不拖泥带水，要立威就往死里打。”
“打了多少人？”郭强问。
“四个班加起来，有六个人被抬去医院了。”蓝狮的声音有点发颤，“据说有个被打断了胳膊，还有个被从楼梯上推下去，磕破了头，估计是不敢再来上学了。”
“这样一来，他们在班里的地位就稳了。”陈瞬说，“毕竟是从四中初中部升上来的，本来就有底子，再这么一闹，没人敢不服了。”
“而且他们四个人动作一致，明显是早就商量好的。”季无常补充道，“这就是他们的优势，团结。现在跟他们混的，估计有五十人了。”
李华锋嗤笑一声：“五十人又怎么样？真打起来，老子一个能打十个。”
“别大意。”陈瞬瞥了他一眼，“能在四中初中部称霸，还能团结到现在，肯定有过人之处。”
“那他们下一步会干什么？”郭强问。
“估计是想统一高一吧。”季无常分析道，“毕竟他们四个人，四个班，占了地利。我听蓝狮说，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六班。”
“六班？刘子轩那个班？”陈瞬想起蓝狮早上提到的那个孤僻的六子。
“对。”蓝狮点点头，“六班的刘子轩虽然孤僻，但很有实力，他哥哥是外面‘忠义堂’的，没人敢轻易惹他。四天王想统一高一，肯定要过他这关。”
“看来这高一的好戏，才刚刚开始。”陈瞬笑了笑，眼神里闪过一丝期待。
“你们呢？”季无常看向陈瞬，“二班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陈瞬靠在墙上，慢悠悠地说：“不急，先看看戏。”
季无常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行，我跟蓝狮也先看看。”
宿舍里的空气变得轻松起来，五个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野心。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宿舍楼亮起了灯，像一排沉默的眼睛。四中的夜晚，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洪海风的威慑，四天王的崛起，还有隐藏在各个班级里的势力……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落子。
而陈瞬他们五个，就像五颗投入棋盘的石子，注定要搅乱这潭浑水。
属于他们的战争，还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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