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夕阳把焰城四中的教学楼染成了橘红色，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像解脱的号角，刚响过第一声，教室里就响起了桌椅碰撞的哗啦声。高一的学生们背着书包，像归巢的鸟，涌涌出了教学楼，喧闹声在空旷的校园里回荡，很快又随着校门口的人流散去。
402宿舍里，五个人正忙着收拾行李。一周的军训加三天课，每个人的行李都比来时多了些东西——皱巴巴的军训服、新买的课本、还有几包没吃完的零食。
李华锋把一件印着骷髅头的t恤塞进背包，拉链拉到一半卡住了，他烦躁地拽了两下，骂道：“操，什么破包。”
郭强走过去，大手一使劲，“咔哒”一声就拉上了：“别急，慢慢弄。”
季无常正把一本《三国演义》放进手提箱，蓝狮在旁边帮他叠着衬衫，动作细致得像在摆弄易碎品。
陈瞬靠在床边，手里转着手机，眼神有些放空。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他想起早上赵小飞他们那十五个人鞠躬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淡笑。收服这十五个人，算不上什么大事，却像是在四中这盘陌生的棋局上，落下了第一颗属于自己的棋子。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老头子”三个字。
陈瞬接起电话，语气懒洋洋的：“喂，老爸，有啥事儿？”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势：“臭小子，没事你老子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啊？说话！”
陈瞬翻了个白眼，对着话筒沉默了两秒：“那我挂了。”
“混小子，你敢！”陈天雄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信不信我现在就过去揍你？”
陈瞬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腔调：“……”
电话那头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让小季也跟你回来吃饭，好几年没见了，让我瞧瞧这小子长啥样了。”
陈瞬愣了一下：“你咋知道季无常也在四中？”
“他老子跟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他来焰城我能不知道？”陈天雄的声音里带着点得意，“赶紧的，放学了就回家，别在外面瞎晃悠，更别给我惹事。”
“嘟嘟嘟——”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陈瞬举着手机，无奈地叹了口气。
“哈哈哈哈。”季无常刚好收拾完行李，听到了后半段对话，笑得肩膀都在抖，“陈叔还是老样子啊，瞬子。”
“可不是嘛。”陈瞬把手机揣回兜里，站起身，“走了，一起去我家吃饭。”
李华锋已经背上了背包，催促道：“快点快点，校门口肯定一堆人打车，去晚了得等半天。”
季无常神秘地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打什么车，收拾好东西跟我走。”
陈瞬、李华锋、郭强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有点懵。
“你有车？”李华锋眼睛一亮，“啥车啊？”
季无常卖了个关子：“去了就知道。”
五个人拎着行李，出了宿舍，避开校门口的人流，绕到了学校后门。后门是条僻静的小巷，堆着些废弃的纸箱和垃圾桶，平时很少有人走。
季无常走到巷子里一棵老槐树下，掀开盖在那里的一块深蓝色帆布，露出了底下的东西。
“我草！”李华锋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眼睛瞪得溜圆。
帆布底下，是一辆白色的三菱EVo，车身线条流畅而凌厉，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白色猎豹。轮毂是黑色的，轮胎宽得惊人，车标在夕阳下闪着冷光。虽然车身上落了点灰尘，但依旧掩盖不住它的霸气。
“这……这是你的车？”郭强也看呆了，他虽然不懂车，但也知道这种车绝对不便宜。
季无常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按下遥控钥匙，“咔哒”一声，车门解锁了：“暑假刚提的，在省城不敢开，回焰城正好派上用场。上车吧，瞬子，你指路。”
五个人把行李塞进后备箱，挤上了车。陈瞬坐副驾，李华锋和郭强挤在后座左边，季无常开车，蓝狮坐在后座右边。
车子刚一启动，引擎就发出一声低吼，像猛兽苏醒。季无常挂挡，踩油门，车子瞬间窜了出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吓得巷口一只流浪猫“喵”地一声蹿上了墙。
“握草！慢点！”李华锋被猛地推在后座上，又兴奋又紧张地喊道。
季无常却像是没听见，方向盘打得飞快，车子在狭窄的巷子里灵活地转了个弯，冲上了主路。他开得极快，在车流中穿梭，时而加速，时而急刹，车身左右摇摆，玩起了“蛇皮走位”，看得人眼花缭乱。
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有司机探出头来骂骂咧咧，但季无常根本不在意，嘴角挂着兴奋的笑，把音响开得震天响，重金属音乐震得车窗都在颤。
郭强紧紧抓着头顶的扶手，脸色有点发白，但眼睛里却闪着光：“之前你说你会赛车，我们还不信，现在信了。”
“刺激吧？”季无常回头冲他们笑了笑，手上丝毫没减速，又超了一辆公交车。
“刺激！太刺激了！”李华锋已经完全兴奋起来，拍着车门喊道，“再快点！再快点！”
陈瞬靠在副驾上，倒是很镇定，只是偶尔提醒季无常一句：“前面有摄像头。”
“放心，熟门熟路。”季无常打了个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小路，避开了摄像头。
“对了，”季无常一边换挡一边问，“你们三个应该住得挺近的吧？”
郭强点点头，声音还有点发飘：“嗯，我们三个住一条街。”
季无常“哦”了一声，突然促狭地笑了：“那你们三个岂不是……基佬？”
陈瞬二话不说，伸手就在季无常胳膊上拧了一把：“信不信今晚我把你办了？”
“哈哈哈哈！”李华锋和郭强也跟着笑了起来，车厢里的气氛越发轻松。
季无常和蓝狮对视一眼，无奈地撇了撇嘴：“……”
笑声渐渐平息，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音乐声。陈瞬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有些复杂。
他想起李华锋家的事。李华锋一家以前确实跟他住一条街，两家关系还不错。但前几年，李华锋的爸爸因为得罪了别的帮派，一家五口被人灭了门，只有当时在外面玩的李华锋逃过一劫。从那以后，李华锋就像变了个人，性格越来越暴躁，越来越疯，打架也越来越狠——仿佛只有在无休止的打斗中，才能发泄心中的痛苦和仇恨。
而郭强，他的爸爸是陈天雄最忠心的手下之一，三年前为了保护陈天雄，替他挡了一刀，死在了码头。没过多久，郭强的妈妈就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跟一个外地商人跑了，丢下郭强一个人。陈天雄觉得对不住兄弟，就把郭强接来，跟陈瞬和李华锋一起住，供他们上学，把他们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
所以，他们三个不仅仅是发小，更是经历过生死的兄弟，是彼此在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依靠。
季无常似乎察觉到了陈瞬的情绪变化，放慢了车速，音乐也关小了些。
车子穿过几条热闹的街道，拐进一条僻静的林荫道。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枝叶交错，像搭起了一个绿色的拱廊。尽头，一栋气派的大别墅出现在视野里——米白色的外墙，红色的屋顶，院子里种着修剪整齐的灌木和几棵高大的棕榈树，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安，表情严肃，像两尊门神。
季无常把车停在门口，按了声喇叭。
其中一个保安探出头，看到副驾上的陈瞬，立刻站直了身体，恭敬地喊了一声：“少爷。”然后按下按钮，电动大门缓缓打开。
车子缓缓驶进院子，停在别墅门口的喷泉旁边。
二楼的一扇窗户后面，陈天雄正站在窗帘后，看着车子停下，看着陈瞬和季无常从车上下来，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欣慰和担忧。
“到了。”陈瞬推开车门，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花香的味道，比学校里的汗味好闻多了。
五个人拎着行李走进别墅。客厅大得惊人，地板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画，沙发是意大利真皮的，柔软得像云朵。一个穿着佣人服饰的中年女人走过来，接过他们的行李：“少爷，季少爷，我把行李送到房间去。”
“嗯。”陈瞬点点头。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陈天雄穿着一身黑色的丝绸唐装，慢悠悠地走了下来。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点岁月的痕迹，眼神却依旧锐利，像鹰隼一样，扫过在场的每个人。
“小季，好久不见啊！”陈天雄看到季无常，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快步走过去，张开双臂和他抱了一下，“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一表人才啊！”
季无常也笑着回抱他：“陈叔，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潇洒开朗！”
“哈哈哈哈，还是你小子会说话。”陈天雄拍了拍他的肩膀，松开手，问道，“你老爸在省城可好啊？”
“挺好的，就是有时候会念叨，说少了你这个死对头，日子过得有点无聊。”季无常笑着说。
“哈哈哈哈，这老东西，还算有点良心，还记得我。”陈天雄笑得更开心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陈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忍不住催促：“爸，饿死了，快吃饭吧。”
“急什么。”陈天雄瞪了他一眼，目光落在旁边的蓝狮身上，带着点询问。
季无常赶紧介绍：“陈叔，这位是我的发小，叫蓝狮，跟我一起来四中上学的。”
蓝狮被陈天雄那锐利的目光看得有点紧张，赶紧鞠了个躬，小声说：“叔叔，您好。”
“哎呀，客气什么。”陈天雄摆了摆手，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好孩子，快坐。”
他对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王妈，开饭！”
很快，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厨师和佣人端着盘子走了出来，把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在餐厅的长桌上。澳洲大龙虾红彤彤的，举着两只大钳子，看着就很有食欲；红烧肉炖得油光锃亮，香气扑鼻；还有翠绿的时蔬、精致的寿司、煎得恰到好处的西餐牛排……满满一桌子，中西合璧，丰盛得像过年。
五个少年早就按捺不住了，纷纷坐下，拿起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李华锋一手拿着一只龙虾钳，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说：“还是瞬子家的饭好吃，比学校食堂强一百倍。”
郭强埋头苦吃，面前的盘子里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
季无常和蓝狮虽然稍微收敛了点，但也吃得不亦乐乎。
陈瞬也没客气，牛排切得飞快，一口接着一口。
陈天雄坐在主位上，没怎么动筷子，就看着他们吃，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像个普通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看着这几个半大的小子狼吞虎咽的样子，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和季无常的爸爸一起在码头打拼，那时候能吃上一顿饱饭就很满足了。
餐厅里只有餐具碰撞的清脆响声和少年们满足的咀嚼声，温馨得让人忘了他们在学校里的打打杀杀。
吃到一半，陈天雄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突然开口问道：“在四中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惹事啊？”
话音刚落，餐厅里的气氛瞬间变了。
正在啃龙虾的李华锋动作一顿，龙虾钳差点掉在地上。
郭强抬起头，嘴里还塞着肉，愣愣地看着陈天雄。
季无常夹菜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蓝狮更是吓得低下头，筷子都快捏不住了。
陈瞬也停下了刀叉，抬起头，迎上父亲的目光。
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说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在四中的这几天，显然算不上“没惹事”。从收服二班，到见证各班的混战，再到篮球馆里洪海风的下马威……桩桩件件，都跟“安分守己”四个字沾不上边。
陈天雄看着他们沉默的样子，嘴角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眼神又恢复了平时的锐利，仿佛能看穿他们心里的所有想法。
他没再追问，只是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慢悠悠地嚼着。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沉默，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顿看似温馨的家宴，突然变得暗流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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