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接过江南商使的官印与文书时，指尖的微凉触感仿佛渗入了骨髓。他站在工部衙门外，望着街上往来穿梭的马车与行人，一时有些恍惚。从一个籍籍无名的穿越者，到如今身负皇命的朝廷命官，这短短数年的经历，比他前世数十年的人生还要跌宕起伏。
“大人，咱们该回府了。”亲随见他驻足良久，轻声提醒道。这声“大人”唤得自然，却让林羽心头一颤——他还需些时日，才能习惯这新的身份。
“先不去府里，去趟苏家工坊。”林羽翻身上马，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得尽快将陛下的旨意告知苏老爷与苏瑶，更重要的是，要与他们商议皇家合作的具体事宜。
苏家工坊此刻正是忙碌的时候。制糖作坊里，工匠们正按照新的工序熬制冰糖，晶莹剔透的糖块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香洁皂工坊外，几个伙计正将封装好的皂块搬上马车，准备发往江南各地；而在最东侧的瓷器坊，那批薄胎瓷的最后一道釉彩工序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苏老爷与苏瑶正在瓷器坊查看成品，见林羽一身官服归来，皆是一愣。待看清他腰间悬挂的铜印，苏老爷手中的瓷盘险些落地，苏瑶也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惊喜。
“爹，瑶儿，陛下任命我为江南商使，负责江南商业规范与技艺推广，还特许咱们苏家与皇家展开合作。”林羽取下官印，递到他们面前，声音里难掩激动，“宫里的采办以后会直接从咱们这里订货物，从糖品、香洁皂到丝绸、瓷器，只要是咱们的得意之作，都有机会成为贡品。”
苏老爷捧着官印，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老泪纵横：“好……好啊！先祖庇佑，苏家终于有今日之荣光！”他一生经商，最遗憾的便是苏家始终难登大雅之堂，如今能与皇家合作，无疑是对苏家最大的肯定。
苏瑶很快镇定下来，她仔细看着林羽递来的文书，蹙眉道：“皇家采办虽荣耀，但规矩定然严苛，稍有差池便可能惹来祸事。而且文书上写‘需按皇家规制制作’，咱们得先弄清楚这规制究竟是什么，可不能凭着自己的想法来。”
林羽点头：“你考虑得周全。我已让人去打听宫廷采办的具体要求，估计傍晚便能有消息。另外，皇家合作非同小可，咱们得单独开辟一个‘贡品工坊’，挑选最熟练的工匠，用最好的材料，确保每一件贡品都无可挑剔。”
“我这就去安排。”苏老爷擦了擦眼泪，立刻精神起来，“制糖坊的刘师傅、染坊的张师傅都是老手，手艺没得说，让他们来负责贡品制作再合适不过。材料方面，库房里还有几匹云锦和上好的高岭土，正好派上用场。”
三人说干就干。苏老爷负责挑选工匠与清点材料，苏瑶着手设计贡品的包装与纹饰——皇家用品讲究寓意吉祥，纹饰多为龙凤、祥云、福寿等，她得翻阅古籍，确保每一个图案都合乎礼制。林羽则坐镇中枢，一边处理各地商会送来的公文，一边等待宫廷采办的具体规制。
傍晚时分，去打听消息的亲随回来了，带回了一本厚厚的《皇家采办规制》和一位曾在御膳房任职的老太监。老太监姓周，因年迈退居宫外，对宫廷规矩了如指掌，林羽特意请他来指导贡品制作。
“林大人，皇家采办最讲‘规矩’二字。”周太监呷了口茶，缓缓道，“就说这糖品吧，不能用太过鲜艳的颜色，也不能加奇香，陛下崇尚简朴，偏爱清甜本味。形状上多用方形、圆形，取‘方正圆满’之意，绝不能做成动物模样，那是对皇家的不敬。”
他又翻到瓷器部分：“瓷器胎体必须厚实，不可用薄胎，以防磕碰；釉色以白、青、黄三色为主，纹饰只能用缠枝莲、如意纹，龙纹、凤纹只有御用品才能用，咱们做的贡品最多用些夔龙纹，还得避开五爪……”
林羽与苏瑶听得仔细，一一记下。周太监说的许多规矩都与民间审美不同，若是贸然制作，怕是真会触怒天颜。
“那丝绸和香洁皂呢？”苏瑶问道。
“丝绸要用素色或暗纹，不可用金线银线，料子得厚实耐穿；香洁皂气味要淡，最好是檀香、沉香这类雅香，形状只能是长方形，上面要盖苏家的印章，以示负责。”周太监补充道，“还有，所有贡品都要刻上编号，记录制作人姓名，一旦出了问题，能直接追溯到个人，这是陛下亲定的规矩。”
林羽心中一凛，皇家采办看似荣耀，实则步步惊心，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出错。他立刻让人将周太监说的规矩整理成册，分发到各个工坊，让工匠们严格遵守。
接下来的半个月，苏家上下都投入到贡品的筹备中。制糖坊里，刘师傅带领工匠用最优质的甘蔗熬制冰糖，剔除了所有形状不规则的糖块，只留下大小均匀、晶莹剔透的方糖与圆糖；染坊里，张师傅放弃了鲜艳的染料，改用植物靛蓝与赭石，染出的丝绸颜色沉稳大气，上面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暗纹；瓷器坊则烧制了一批青釉瓷，胎体厚实，釉色温润，上面刻着简洁的如意纹；香洁皂工坊则选用顶级檀香木研磨成粉，加入皂基中，做出的皂块气味淡雅，形状方正，边角都打磨得光滑圆润。
林羽每日都去贡品工坊巡查，亲自检查每一件成品。有一次，他发现一批青釉瓷的底部编号刻歪了，当即让人全部重烧，哪怕工匠们说“这点小瑕疵陛下未必能看到”，他也毫不让步：“皇家贡品，容不得半点马虎。咱们要做的，不是‘未必能看到’，而是‘绝对不能有’。”
苏瑶则设计了精美的包装盒，用深蓝色锦缎做衬，外面裹着明黄色的绸缎——按规制，民间商户不能用纯明黄，只能用镶黄边的绸缎。她还在盒子角落绣上苏家的商号，既合乎规矩，又能彰显苏家的品牌。
一切准备就绪后，林羽带着第一批贡品——五十斤冰糖、二十块檀香洁皂、十匹暗纹丝绸和一套青釉茶具，前往京城交差。他没有直接去皇宫，而是先到了负责皇家采办的内务府。
内务府总管李公公是个矮胖的中年太监，脸上总是挂着笑眯眯的表情，让人看不透心思。他接过贡品清单，慢悠悠地说：“林大人倒是准时。陛下最近念叨着江南的新奇物件，你们这第一批贡品可得用心些，若是入了陛下的眼，以后的好处少不了。”
林羽拱手道：“全凭公公指点。这些贡品都是按皇家规制制作的，若有不合规矩之处，还请公公明示，我们立刻改正。”
李公公让人将贡品一件件呈上来，仔细检查。他拿起一块冰糖，对着光看了看，又闻了闻洁皂的气味，抚摸着丝绸的质地，最后拿起青釉茶杯，轻轻敲了敲，听声音是否清脆。
半晌，他才点点头：“嗯，做工还算精细，合乎规制。只是……这青釉瓷的釉色再亮些就好了，陛下最近喜欢鲜亮些的颜色。”
林羽心中一动，连忙道：“多谢公公指点，下次我们定当改进。”他知道，李公公这话看似随口，实则是在提点——皇家的喜好并非一成不变，得时时关注才行。
李公公将贡品收下，给了林羽一张回执：“贡品我会呈给陛下，若是陛下满意，采办司会给你下正式的订单。对了，三日后有个宫廷宴会，陛下让你也来参加，说是要让你给各位大人讲讲江南商业的新变化。”
林羽又是一惊，没想到陛下会让他参加宫廷宴会。这既是荣耀，也是考验——宴会上都是朝廷重臣，若是说错话，后果不堪设想。
“草民……不，微臣遵旨。”林羽连忙改口，他还不太习惯自称“微臣”。
离开内务府，林羽没有立刻回客栈，而是去拜访了之前认识的工部尚书陈大人。陈大人听闻他要参加宫廷宴会，笑着说：“陛下这是有意提拔你啊。宴会上，若是有人问起新政，你就多说说商户们的受益之处，少提自己的功劳。还有，千万别卷入大臣们的争论，尤其是关于‘重农抑商’的老话题，只说‘农商互补，缺一不可’便可。”
林羽一一记下，心中对这位正直的老臣充满感激。
三日后的宫廷宴会设在御花园的水榭中，灯火辉煌，丝竹悦耳。林羽穿着从五品的官服，站在角落，看着满朝文武与皇亲国戚推杯换盏，心中感慨万千。他看到了之前刁难过他的户部侍郎张启，也看到了据说与安远侯交好的几位勋贵，他们看他的眼神各异，有好奇，有轻视，也有警惕。
皇帝很快注意到了他，笑着招手：“林羽，过来。”
林羽连忙上前，行礼拜见。皇帝让他起身，指着身边的几位大臣说：“这位是吏部尚书周大人，这位是户部尚书王大人，他们都想听听江南商业的新变化呢。”
林羽定了定神，将江南的商户增长数、税收增加额、技艺学堂培养的工匠人数等数据娓娓道来，最后说：“这都是陛下推行新政的功劳，也是各位大人支持的结果。如今江南商户们干劲十足，都说要好好经营，为朝廷多纳税，为百姓多造福。”
他的话既实在又谦逊，几位大臣听了都点头称赞。周尚书抚着胡须道：“林大人年轻有为，江南有你这样的商使，是百姓之福啊。”
皇帝龙颜大悦，赏了林羽一杯酒：“说得好！朕要的，就是这样‘商户受益、朝廷增税、百姓得福’的局面。林羽，你要好好干，朕看好你。”
林羽谢恩，将酒一饮而尽。酒液温热，顺着喉咙流下去，却让他更加清醒——这场皇家合作，这场宫廷宴会，都只是开始。他面前的路还很长，不仅要应对商场的竞争，还要学会在官场的漩涡中周旋。
宴会结束后，林羽回到客栈，提笔给苏瑶写了一封信，将宫廷的情况一一告知，尤其是李公公提点的“釉色偏好”和陈大人的叮嘱。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苏家永远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窗外，月光皎洁，照亮了京城的繁华。林羽望着天边的明月，心中充满了斗志。他想起苏瑶的笑容，想起苏老爷的期盼，想起江南商户们的信任，暗暗发誓：定要不负陛下所托，不负众人所望，将江南的商业做好，让苏家的名号响彻天下。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安远侯府中，李修正听着下属汇报宫廷宴会的情况，当听到皇帝嘉奖林羽时，他猛地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一个商贾出身的小官，也配得到陛下的青睐？看来，是时候让他知道，京城的水，有多深了。”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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