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客栈,后院。
那辆如同移动棺椁的黑色马车,依旧静静地停在角落。但整个院子的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院门,被两名身材高大的神策军甲士,从外面“护卫”了起来。他们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如同两尊铁铸的门神。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是软禁。
院墙的四角,也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是哥舒翰的亲卫,他们扮作普通的杂役,或扫地,或喂马,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院内的一举一动。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收紧。
屋内,灯火通明。
崔器、石破金、李嗣业、安般若,四个人,围坐在一张方桌旁。
桌子的正中央,放着一件东西。
那枚从王宗嗣脖颈上取下的,细如牛毛的毒针。
它被崔器用两根细长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夹着,平放在一张干净的白麻纸上。在油灯的映照下,针尖那一点幽蓝色的光芒,显得格外妖异。
“怎么样?”李嗣业的声音,如同沉闷的雷声。他身上的甲胄未卸,背后的陌刀也未离身,整个人,就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焦躁不安。
“没有结果。”崔器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他已经用随身携带的银针和试毒纸,反复检验了数遍,“这不是大唐境内,任何一种已知的毒物。无论是草木之毒,还是金石之毒,都不是。”
他的目光,转向安般若。
安般若面前,铺着一张巨大的、手绘的凉州城舆图。那舆图的精细程度,远超官府版本,甚至连每一条小巷、每一口水井,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我的人,也传不回消息。”她的声音,清冷而又充满了挫败感,“都督府封锁之后,凉州城内,所有公开的信鸽铺子,都被军方接管了。我安家养的那些信鸽,只要一起飞,就会被盘旋在城上空的军用海东青,直接撕成碎片。”
线索,到这里,全断了。
那个神秘的刺客,就像一个幽灵,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谋杀,然后,便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没有目击者,没有痕迹,甚至连凶器的来历,都无从查起。
“会不会,”李嗣业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是吐蕃的‘飞枭’做的?我听说,他们有一种淬炼了鹰鹫之毒的骨针,也是见血封喉。”
“不一样。”安般若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吐蕃人的骨针,质地粗糙,且会残留极淡的、属于鹰鹫的尸臭味。而这枚针……”
她的目光,落在那枚毒针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
“它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是一件凡物。”
就在这时,那辆一直沉默着的黑色马车里,再次传来了“叩,叩叩”的敲击声。
崔器精神一振,立刻起身,快步走到车厢旁。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前面临的困境——毒针来历不明,信息渠道被切断——低声,而又详细地,汇报了一遍。
车厢内,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那只苍白的手,才从暗格里,伸了出来。
他的手里,没有拿纸条,也没有拿任何东西。
他只是伸出食指,在半空中,用一种极其古朴的、仿佛在临摹某种甲骨文的笔法,缓缓地,写了一个字。
“绘。”
“绘?”崔器一愣。
那只手,没有收回。而是对着桌上那枚毒针,轻轻地,点了点。
然后,又指了指安般若面前的那张舆图。
崔器,瞬间明白了。
他快步走回桌边,对着安般若,沉声说道:“安女士,可否请你,将这枚毒针的每一个细节——它的长度、颜色、形状,尤其是针尖那一点幽蓝之光的形态——用你最精细的笔法,画下来?”
安般若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点头。
她从随身的皮囊里,取出了一套小巧而又精致的绘图工具——狼毫小笔、松烟墨、以及几块颜色各异的矿物颜料。
她点亮了另一盏油灯,将其凑近那枚毒针,然后,俯下身,开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在雪白的纸张上,描摹起来。
她的手,稳得像一块磐石。
笔尖在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半个时辰后。
一张与实物一般大小,却又放大了无数细节的、精美绝伦的毒针图谱,完成了。
图上,毒针的每一个弧度,每一个光点,都纤毫毕现。尤其是针尖那一点幽蓝,被她用一种特殊的矿物颜料,渲染得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在纸上,流动着一般。
“然后呢?”李嗣业看着那张图,依旧摸不着头脑。
崔器没有回答。
他走到那辆马车旁,将那张图,小心翼翼地,从车窗的铁条缝隙里,递了进去。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长。
长到,崔器甚至开始怀疑,车厢里的那个人,是不是已经再次陷入了沉睡。
就在这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火星溅入水中的声音,从车厢内,传了出来。
紧接着,一股淡淡的、宛若檀香燃烧般的奇异气息,从缝隙中,飘散而出。
崔器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知道,这是……金乌真火的气息!
虽然微弱到了极点,但那种能够焚尽万物的、煌煌烈日般的本质,却不会错!
他在做什么?
他在用那几乎已经耗尽的、最后的本源之力,在……“炼化”那张图?
不,不对。
不是炼化。
是……“追溯”!
这个念头,刚刚从崔器的脑海中闪过。
“噗通。”
一张烧掉了大半的、焦黑的图纸,从车窗的缝隙里,被扔了出来。
图纸上,那枚毒针的图案,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用余烬的火星,强行烙印出来的、扭曲的、不属于人类文字的……符号。
那符号,看起来,像是一根被折断的、长着倒刺的骨头。
在符号的旁边,还有一个同样用火星烙印出来的、更清晰的字。
“骨。”
崔器捡起那张尚有余温的残图,看着上面那两个诡异的符号,陷入了沉思。
“这是什么?”李嗣业凑了过来,满脸困惑。
“我不知道。”崔器摇了摇头,然后,他将那张残图,递给了安般若。
“安女士,你……认得这个吗?”
安般若接过残图。
当她看到上面那个诡异的、如同断骨般的符号时,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惊惧。
“这是……”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这不是文字。这是……‘骨契’。”
“骨契?”
“对。”安般若点了点头,艰难地解释道,“在互市地下的‘鬼市’里,流传着一种最古老的交易方式。买卖双方,不见面,不说话,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他们只通过一种中间人,交换‘骨契’。”
“每一块‘骨契’,都取自一种不同的、罕见的妖兽骸骨。它的形状、纹理、甚至是……‘煞气’的强弱,都代表着一种特定的、见不得光的货物。”
“这个符号……”她的手指,抚过那个扭曲的符号,仿佛在触摸一件滚烫的烙铁,“代表的,是‘刺客’。”
“用‘恐狼’的胫骨,磨制成的毒针,以及……一个绝对不会失手的杀手。”
“这,是鬼市里,最昂贵,也最致命的一件‘商品’。”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安般若描绘的那个、隐藏在凉州城繁华之下的、阴冷而又血腥的地下世界,所震撼。
“那……这个‘骨’字,又是什么意思?”崔器追问道。
“我不知道。”安般若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在鬼市,能有资格制作和交易‘骨契’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所有人都只知道他的外号,却没人见过他真面目的……”
“‘骨大师’。”
崔器和李嗣业,对视了一眼。
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丝明悟。
他们,终于找到了那根,已经断裂的线索的……源头。
“我需要,鬼市的地图。”崔器看着安般若,一字一顿地说道,“以及,找到那个‘骨大师’的方法。”
“不可能。”安般若想也不想,便直接拒绝了,“鬼市没有地图,也没有入口。它就像一个幽灵,只在特定的时间,为特定的人,开放。而且,‘骨大师’从不主动见客。想要找到他,只能……”
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因为,她看到,崔器从怀中,再次取出了一件东西,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块小小的、用檀木雕刻的牌子。
牌子上,只有一个篆体阳刻的“香”字。
正是石破金,从那个牙人手中,得到的那块。
“现在,”崔器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我们有‘请帖’了。”
“就差一个,能带我们进去的……引路人了。”
他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安般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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