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急促,沉重,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冰冷的节奏感。
这不是商队那些矮壮蒙古马的蹄声,也不是难民们那些瘦骨嶙峋的劣马能发出的声音。
这是……属于精锐骑兵的、标准的“锁子甲”战马,才能踏出的声音。
营地外围,负责警戒的归义军哨兵,立刻发出了警报。
“敌袭!”
尖锐的号角声,划破了营地上空短暂的宁静。
正在校场上操练的归义军,瞬间停止了动作。那些刚刚学会了站队和听令的丁壮们,脸上露出了本能的恐惧。而那些胡人护卫,则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眼神变得警惕而凶悍。
石破金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登上了那座临时搭建的、用来看操的木台。他眯起那只独眼,向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线。
那道黑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向着营地的方向,拉近,变粗。
很快,他们便看清了。
那是一支约有百骑的、装备精良的骑兵。
他们清一色的黑色轻甲,头戴鹰盔,背负长弓,腰挎横刀。坐下的战马,神骏异常,奔跑起来,阵型整齐划一,没有一丝一毫的紊乱。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两面巨大的旗帜,迎风招展。
一面,是黑底金边的“玄鸟”旗。
另一面,则绣着一个斗大的、龙飞凤舞的……
……“李”字!
“是……是官军!”人群中,不知是谁,失声叫了出来。
崔器的身体,猛地一震。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那双因为熬制火药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无比的神情。
是激动?是困惑?还是……畏惧?
那支骑兵,在距离营地还有一箭之地的地方,缓缓停了下来。整齐划一的动作,显示出了他们极高的军事素养。
一名为首的、看起来像是校尉的军官,催马向前几步,用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高声喝道:
“灵武行在、门下省、中书令、兼御史大夫、卫国公、太子太师、知天下兵马元帅事、皇帝……敕曰!”
他一连串,报出了一长串令人头晕目眩的官职。
每一个官职,都代表着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力。
而所有这些权力的总和,都指向了一个名字——
李亨。
那个,在灵武,自行登基的,新皇帝。
唐肃宗。
“……奉陛下口谕,宣‘青龙观主’顾长生,即刻,上前接旨!”
声音,回荡在死寂的营地上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辆始终门帘紧闭的马车。
车帘,被一只手,缓缓掀开。
顾长生,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朴素的道袍。
但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无形的“势”,让那支精锐骑兵带来的、咄咄逼人的气焰,为之一滞。
他没有上前。
他也没有行礼。
他只是看着那位校尉,淡淡地,问了一句:
“……诏书呢?”
那位校尉一愣。
按照大唐的规制,宣旨,必有实体诏书。或绫、或锦、或纸,上面,必须盖有“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省的大印,以及皇帝的御宝。
这,是“制度”。
“……陛下军务繁忙,此番,乃是口谕。”那校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但很快,便又恢复了之前的倨傲,“顾天师,难道,连陛下的口谕,都信不过吗?”
顾长生笑了笑。
“我信不信,不重要。”他说,“重要的是,‘规矩’,信不信。”
他伸出手,指了指那支骑兵,又指了指自己身后,那群衣衫褴褛、神情紧张的归义军。
“我大唐立国百年,靠的,就是‘规矩’二字。无规矩,不成方圆。”
“按照《大唐仪制令》,凡宣旨,必验诏书。无诏书,则为‘矫诏’。矫诏者,依谋逆论处,当……斩。”
他的声音,不大。
但“斩”这个字,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位校尉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身后的那些骑兵,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营地内,康慈不知何时,也走到了队伍的前方。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一场……关于“法统”与“规矩”的,无声的辩论,就这样,在两军阵前,展开了。
“……大胆!”那校尉终于反应了过来,恼羞成怒地喝斥道,“顾长生!你可知,你如今,是何身份!你乃是朝廷钦定的‘叛逆’!陛下不计前嫌,派我等前来招安,已是天恩浩荡!你竟敢,还在此,与我……与我讲什么‘规矩’!”
顾长生没有理会他的咆哮。
他只是转过头,看向了崔器。
“崔御史。”
“……在。”崔器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你来,告诉他。”顾长生淡淡地说道,“什么,叫‘规矩’。”
崔器深吸了一口气。
他那颗因为见到“官军”而变得混乱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重新注入了一根主心骨。
他看着那位校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种属于“监察御史”的、锋锐的光芒。
“……回将军的话。”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下官,乃大唐天宝十三载,敕授监察御史,崔器。官凭、告身,俱在。”
他指了指那支骑兵。
“敢问将军,贵部,是何番号?隶属何营?主将何人?可有兵部调防之勘合?可有元帅府颁下之符节?”
他一连串,问出了五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对方那看似“合法”的外衣。
那校尉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当然没有这些东西。
他们是李亨在灵武,刚刚组建起来的“羽林新军”,番号未定,制度未全。他们唯一的合法性来源,就是……李亨本人。
“我……我等,乃是奉陛下之命……”
“哪个陛下?”崔器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是成都府的太上皇陛下?还是,灵武的当今陛下?”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那校尉的脸上,瞬间,血色全无。
他终于明白了。
眼前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待罪的“叛逆”。
他们是一群……游离于两京法统之外的、真正意义上的……“化外之民”!
他们,不认任何一个“皇帝”。
他们只认,他们自己的,“规矩”!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好了,张校尉。”
一个慵懒的、带着一丝阴柔的声音,从那支骑兵的后方,传了过来。
人群,向两侧分开。
一个穿着一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华丽的紫色圆领袍衫的、面白无须的……宦官,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但他的眼睛,却像两条藏在草丛里的毒蛇,阴冷,而又致命。
他看了一眼顾长生,又看了一眼崔器,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康慈的身上。
“……康纲首,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康慈的脸色,微微一变。
“……原来是李监军当面。”他缓缓地,抱了抱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不知监军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李辅国。
那个,在真实的历史中,权倾朝野,甚至能废立皇帝的……
……大宦官!
李辅国笑了笑,没有回答康慈的问题。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用明黄色绫锦包裹的、系着紫色丝绦的……
……圣旨。
“顾天师,说得对。”他看着顾长生,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无规矩,不成方圆。”
“咱家这里,恰好,就有一份……合‘规矩’的东西。”
“现在,可以请天师……上前,接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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