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阵锁城,人祭炼神……”
顾长生将这八个血字,在唇边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刚刚缓和下来的驿站大堂,温度骤降。
那张薄如蝉翼的绢布,在他苍白的手指间,仿佛有千斤之重。
崔器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地图上那个名为“睢阳”的墨点上。作为前长安不良帅,他对大唐的地理堪称了如指掌。他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睢阳……”他沙哑地开口,“地处汴、宋二州之间,是江淮通往关中的咽喉要道。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若睢阳有失,江淮钱粮无法北上,朝廷在关中的主力,将不战自溃。”
他的话,没有掺杂任何个人情绪,纯粹是从军事地理的角度,陈述一个冷酷的事实。
石破金不懂这些。但他看懂了绢布上的红色箭头。那密密麻麻的箭头,像一群贪婪的蚂蟥,死死地叮咬着“睢阳”那块小小的墨团。他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天师,”他瓮声瓮气地问,“打不打?”
顾长生没有回答。他将绢布递给了安般若,然后,缓步走回那张巨大的、铺着凉州地下水网图的长桌前。
他的手指,在那张刚刚结束了使命的地图上,轻轻划过。
从凉州,到睢阳。
这是一条横跨了整个关中平原的、超过两千里的漫长路线。
“‘听风营’的这份军情,从何而来?”他问向那名单膝跪地的斥候。
斥候不敢抬头,沉声应道:“回天师,此乃我‘听风营’布设在潼关以东‘烽火转递线’上的甲字三号信使,拼死传回。他已……殉国。”
“烽火转递线”,是安般若一手建立的情报系统。它并不依靠传统的驿站,而是利用旧隋遗留下来的一些废弃烽燧、山中猎户的木屋、甚至是河道上不起眼的渔船,组成了一条隐秘的锁链。信使们不传递实体信件,只通过不同组合的狼烟、旗语、甚至是夜间的灯火明灭,来传递事先约定好的、被编码的紧急军情。
这种传递方式,牺牲了内容的详细度,却换来了极致的速度与保密性。从睢阳外围到凉州,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最快也要走上六七天。而安般若的这条线,只用了不到三天。
代价,是信使的生命。
“可有更详细的情报?”顾长生继续问。
“有。”安般若接口道。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更小的、用蜡封口的竹管,递了过来。“这是那名信使在牺牲前,通过‘流珠’送出的最后信息。”
“流珠”,是“听风营”的另一种情报传递手段。他们会驯养一种名为“青背隼”的猛禽,这种隼鸟飞行速度极快,但无法携带竹筒等重物。信使便将最核心的情报,用特制的药水写在米粒大小的蜡丸上,塞入隼鸟嗉囊。隼鸟飞抵指定地点后,自有专人取出蜡丸,用另一味药水浸泡,方能显现字迹。
整个流程,复杂、精巧,充满了技术感。
顾长生接过蜡丸,用指尖轻轻一捻。蜡丸的质感温润,上面还残留着隼鸟的体温。他没有查看,而是将其递还给安般若。
安般若当着众人的面,将蜡丸投入一只盛着清水的白瓷碗中。她又从随身的皮囊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了一滴澄清的、略带腥气的液体进去。
清澈的水,瞬间变得浑浊。而那枚蜡丸,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溶解。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只有依旧跪在地上的李辅国,眼神闪烁,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他现在只想着,如何能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到灵武。睢阳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片刻之后,浑浊的液体重新变得澄清。碗底,出现了一行细如发丝的、淡蓝色的小字。
安般若将碗端到顾长生面前。
顾长生低头看去。
“贪狼之子,安庆绪。亲率‘魇兽’主力二十万。布‘血肉磨盘’大阵,以城中军民怨气为引,活炼‘贪狼战相’。守将,张巡。”
短短数十字,信息量巨大。
“血肉磨盘……”崔器咀嚼着这个名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想起了凉州的“骨疫”,那只是十万死者的怨念,便已如此恐怖。而睢众阳城内,加上守军,军民何止数十万?
活炼……
这个词,让在场所有经历过沙场的老兵,都感到了生理性的不适。
“天师,”粟特商人康慈,此时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脸色煞白地说道,“我……我的商队,半月前刚刚从陈留郡绕道过来。我听说……听说那睢阳城的守将张巡,是个……是个了不得的硬骨头。他带着几千兵,硬是顶住了叛军十几万人的猛攻,几个月了,城还没破。”
他的声音,带着商人特有的、对强大人物的敬畏。
顾长生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崔器,石破金,安般若,康慈,甚至包括地上跪着的李辅国。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巨大的凉州地图上。
他没有召集众人议事,也没有询问任何人的意见。
他只是伸出手,在那张刚刚为他们带来一场大胜的、凝聚了无数心血的地图上,做了一个动作。
他将那张图,从桌案的一角,缓缓地……
……卷了起来。
羊皮卷轴与桌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那上面绘制的、曾经主宰了一场战役的精密水道,那些被朱笔圈出的、代表着胜利与牺牲的节点,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他的手掌之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卷起这张图,意味着,凉州之战,彻底结束了。也意味着,他们在这里所有的经营、所有的根基,都将被……放弃。
“天师,不可!”崔器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失声喊道,“凉州初定,人心未稳!我等若此时离去,叛军余孽必将卷土重来!此地,是我归义军安身立命的根基啊!”
“是啊,天师!”康慈也急了,“我的货物!我的商路!我们好不容易才……”
石破金没有说话,但他脸上的肌肉,绷得像一块铁。归义军的士卒,大多是关中和河西的难民,他们跟着顾长生,就是为了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能重新安家。凉州,就是这个希望。
顾长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将地图完全卷好,用一根麻绳,仔细地捆扎起来,然后,将其放在了一旁。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看着众人。
“你们说的,都对。”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留守凉州,清剿余孽,招募流民,开垦屯田。不出半年,我归义军,可拥兵数万,成为河西走廊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这是最稳妥,也是最正确的路。”
他顿了顿,目光从崔器的脸上扫过。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在这里种地、练兵的时候,睢阳,正在发生什么?”
“当张巡战死,城中数十万军民的怨气,被炼成那具所谓的‘贪狼战相’时,你们觉得,凭我们这几万新兵,守得住这座凉州城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记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不是攻城,不是屠杀。”顾长生的眼中,闪过一丝众人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光芒,“那是……一场献祭。一场足以改变整个战局走向的、邪恶的仪式。”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我们不是在选择‘要不要去救睢阳’。”
“我们是在选择,与那头即将脱困的饿狼,是在它最虚弱的家门口决一死战,还是等它吃饱喝足,养精蓄锐之后,再冲到我们的面前,将我们连皮带骨,吞得一干二净。”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
之前所有的犹豫、不舍、权衡,在顾长生这番话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
崔器深吸一口气,他看着顾长生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缓缓地,单膝跪地。
“末将……明白了。”
“请天师,下令!”
石破金紧随其后,巨大的身躯跪在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归义军,请战!”
安般若、康慈,以及他们身后的所有将校,尽数跪下。
“请天师,下令!”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在小小的驿站大堂里回荡。
顾长生看着眼前跪倒的一片身影,他没有立刻下令。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仿佛局外人一般的……宦官,李辅国身上。
“监军大人,”他平静地开口,“你觉得,我归义军此番东进,胜算几何?”
李辅国猛地一个激灵,他没想到顾长生会突然问他。他看着眼前这群状若疯魔的军人,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丧气话,但接触到顾长生那冰冷的眼神时,他把话又咽了回去。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声道:“天师……天师神威,自然……自然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顾长生,笑了。
那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很好。”
“传我将令。”
“全军整备,一个时辰后,开拔!”
“目标——”
“睢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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