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器的嘶吼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在朔方军营地前,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营寨的木制箭塔上,负责了望的哨兵,第一时间吹响了代表“敌情不明”的三短一长号角。这种特制的牛角号,声音沉闷而穿透力强,专门用于在嘈杂的环境中传递紧急警报。
“开营门!”
“弓弩手准备!”
“长枪手上前!结‘却月阵’!”
一连串清晰而简短的命令,从营寨内迅速传出。朔方军的反应,快得惊人。营寨的吊门,没有升起,反而是两侧厚重的木栅栏,被十几名士卒合力向两侧拉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五人并行的通道。通道后方,三排手持长达一丈二尺步槊的士卒,已经半蹲在地,将闪着寒光的槊锋,斜斜地指向了前方。
这是一个典型的、用于防御骑兵冲击的阵型。它牺牲了机动性,却换来了最稳固的正面防御。
这便是王缙治下的朔方军。无论面对何种情况,他们的第一反应,永远是严格执行操典上的防御规程。
崔器和他身后那五十名“鹞离卫”,在这座钢铁丛林面前,戛然而止。他们手中的横刀,与对方那密密麻麻的槊锋相比,显得如此渺小。
与此同时,顾长生和他那队“追兵”,也极为“狼狈”地,被另一队从侧翼包抄过来的朔方军骑兵,用套马索给拦了下来。
整个场面,混乱,却又井然有序。
两拨人,被朔方军以一种极其专业的方式,分割、包围,困在了营门前的一片开阔地上,彼此之间,相隔近百步。
一名身披“两当铠”、腰悬“横刀”的校尉,从“却月阵”的缝隙中,缓步走出。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去看狼狈不堪的顾长生,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了高举着敕令文书的崔器身上。
“来者何人?!”他的声音,如同他的表情一样,没有任何情绪,“前方乃朔方军大营!无兵部勘合,擅闯者,杀无赦!”
他的话,不是威胁,而是在陈述一条写在军法里的条例。
崔器强压下心中的紧张,将手中的敕令,又举高了几分。那张上好的澄心堂纸,在风中微微颤动。
“我乃中书门下,平章事录事!奉宰相密令,追捕叛逆顾长生!尔等速速让开,误了国家大事,尔等担待得起吗?!”
他的声音,洪亮而严厉,充满了久居上位者的威严。这是他在长安做不良帅时,从那些眼高于顶的朝廷大员身上,学来的官腔。
那名校尉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中书省”和“宰相密令”这几个字,分量太重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身,对着身后打了一个手势。一名传令兵立刻会意,转身跑向了中军大帐。
显然,他没有权力处理这个级别的事务。
崔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这场戏,最关键的人物,即将登场。
片刻之后,中军大帐的帘子,被打了开来。
一个身着银色山文甲、外罩一件紫色团花袍的中年将领,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瘦,下颌留着一部修剪得极其整齐的短须。他的相貌,算不上威武,甚至带着几分文士的儒雅。但他的那双眼睛,却如同鹰隼般,锐利、冷静。
他便是左武卫大我将王忠嗣之子,朔方将军,王缙。
王缙的目光,如同一把精准的标尺,先是在崔器和他身后那五十名“鹞离卫”身上,停留了三息。他看的是他们的站位、气势,以及……他们脚上那双,只有天子亲军才有资格配发的、用犀牛皮制作的“高腰皂靴”。
然后,他的目光,又转向了另一边,在顾长生和他那队“追兵”身上,停留了五息。他看的,是他们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彪悍杀气,以及他们手中那些,五花八门的、明显是缴获来的兵器。
最后,他的目光,才落在了崔器手中那卷……空白的敕令上。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却月阵”之后,隔着近百步的距离,沉声开口。
“本将,王缙。奉旨,于渭水一线,清剿叛军余孽。”他的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穿透力极强,“阁下既是中书省来人,可否,将敕令呈上,以验真伪?”
他的应对,滴水不漏。
既表明了身份和职责,又提出了一个合乎规矩的、无法拒绝的要求。
崔器看了一眼身旁的顾长生。顾长生被两名朔方兵用长槊抵着,脸上却丝毫不见慌乱。他甚至还对着崔器,微微地点了点头。
崔器心领神会。
他高声道:“敕令在此!乃国家绝密!岂可轻易示人?!”
“王将军,”他的语气,陡然一转,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你可知,你眼前这人,是谁?”
他用手,遥遥指向顾长生。
“他,就是那个妖言惑众,致使哥舒翰兵败潼关,如今又在河西走廊,纠集乱兵,意图不轨的……国贼,顾长生!”
“我等奉宰相之命,一路从灵武追击至此!眼看就要将其擒获!你却在此,横加阻拦!”
“王将军!你莫非……是想,通敌不成?!”
他这番话,偷换了一个概念。
他没有去纠结敕令的真伪,而是直接将“阻拦”,与“通敌”这个天大的罪名,挂上了钩。
这是一招,极其凶险的攻心之计。
王缙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哥舒翰兵败”,是整个大唐,挥之不去的痛。而“顾长生”,这个名字,在灵武的朝堂之上,更是充满了争议。有人说他是救国的天师,也有人说他是祸国的妖道。
这是一个,极其烫手的山芋。
王缙,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合“规矩”的、充满了变数的麻烦。
他沉默了。
整个营地前,只剩下风声,和远处那五十名归义军老兵,还在卖力地、嘶吼着“抓住顾长生”的口号。
顾长生,看着那个陷入沉思的王缙,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王将军,”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你不用听他胡说。”
“贫道,确实是顾长生。”
“但,贫道并非叛逆。”
“贫道此番东进,是奉了……监军,李辅国,李公公的手令!前往睢阳,驰援张巡!为国分忧!”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卷……真正的,盖着李辅国监军大印的……手令。
这份手令,是他在离开凉州前,逼着李辅国写下的。内容很简单,只写了“兹令归义军,即刻东进,相机行事”十二个字。
这是一个,模棱两可,可以有无数种解释的命令。
但那方鲜红的、代表着新皇权威的“监军之宝”大印,却是真的!
王缙的瞳孔,猛地一缩!
崔器,也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顾长生手里,竟然还有这样一张底牌!
现在,场上的局面,变得极其诡异。
一边,是手持“中书省空白敕令”的“宰相密使”,指责顾长生是叛逆。
另一边,是“叛逆”顾长生本人,拿出了盖有“监军大印”的军令,声称自己是去执行公务。
一个“中书省”,一个“监军”。
一个代表“文”,一个代表“武”。
一个说他是“贼”,一个证明他是“兵”。
两份“规矩”,两种“大义”,在王缙这个“恪守规矩”的人面前,发生了剧烈的、无法调和的碰撞!
这,才是顾长生真正的杀招!
他不是要用一份假的敕令去骗王缙。
他是要用一份真的军令,和一份假的敕令,共同制造出一个……让王缙,无法用他那套“非黑即白”的规矩,去判断的……灰色地带!
王缙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他知道,无论他现在选择相信哪一边,都将卷入一场……他最厌恶的,来自灵武朝堂的,政治漩涡之中。
他看着那个一脸“无辜”的顾长生,又看了看那个一脸“正义”的崔器。
他忽然明白了。
这他妈的……就是个圈套!
一个,逼着他,必须“不按规矩”来办事的圈套!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数息之后,他缓缓地,抬起了手。
他没有下令抓人,也没有下令放人。
他只是,对着身后那名传令兵,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传我将令。”
“全军……后撤三十里!安营扎寨!”
“此地……戒严!”
“在兵部和元帅府的正式公文,抵达之前……”
“任何人,不得从此地……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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