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时,李含光告辞离去。
他没有乘坐来时的马车,而是选择独自步行返回上清宫。这位道门大法师的背影,在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有些萧索。他带走了一份硇砂的样本,以及那枚劣质的开元通宝的拓印。
顾长生站在格物司的门口,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坊墙的拐角处。
一夜未眠,他身上的寒意更重了。他紧了紧身上的鹤氅,转身走回格物司的签押房。
签押房内,安般若已经备好了热茶与简单的朝食。一张巨大的长安城舆图,摊开在房间正中的长案上。舆图由桑皮纸绘制,极为详尽,不仅标注了坊市街道,连各坊之内主要的建筑、水井,甚至一些有名的树木,都一一在列。
顾长生没有碰桌上的食物。他走到舆图前,拿起一支蘸了朱砂的细毫笔。
他的手悬在舆图上方,片刻之后,落笔,在城南普宁坊的位置,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这里,是发现尸体的地方。”
他又提笔,在舆图正北,太极宫与大明宫之间的位置,点了一个点。
“这里,是铸钱监。”
两个朱红色的标记,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遥遥相望,横跨了整座长安城。它们之间,没有任何明显的联系,却又被一具神秘的尸体和一枚劣质的钱币,强行绑在了一起。
安般若走到顾长生身边。她看了一眼舆图上的标记,又看了一眼顾长生苍白的脸色。
“主公,此事……是否要上报户部,或是京兆府?”她轻声问道,“铸钱监之事,干系重大。仅凭我们格物司,恐怕……”
“不能报。”顾长生打断了她,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决。
他放下笔,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窗。清晨微凉的风吹了进来,带着一丝长安城苏醒时的喧嚣。
“第一,我们没有证据。”他看着窗外,缓缓说道,“一枚劣币,说明不了任何问题。长安城中,私铸的劣币每日都有查获。我们无法证明,这枚钱币,就一定来自铸钱监的母钱。”
“第二,即便我们有证据,也不能报。”他的目光,投向了皇城的方向。
“李辅国虽已失势,但他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尤其是户部与少府监,更是他曾经重点安插人手的地方。铸钱监,恰好就在少府监的管辖之下。”
“我们现在冒然上报,只会打草惊蛇。甚至,会被对方反咬一口,污蔑我们‘构陷朝官,意图染指钱监之利’。”
安般若沉默了。她知道,顾长生说的是事实。格物司虽然职权特殊,但在朝堂之上,根基尚浅。任何一点程序上的瑕疵,都可能成为政敌攻击的把柄。
顾长生转过身,重新走到舆图前。
“所以,此事必须一分为二。”
他拿起笔,在舆图上,从普宁坊的圆圈,画出了一条指向西市的直线。
“尸体,是目前唯一的实物证据。般若,你的任务,是查清这具尸体的来源。”
“死者是粟特人。他的尸体,被用埃及方术处理。处理尸体所需的硇砂、雪松木、没药,都不是中土之物。想要在长安城内,凑齐这三样东西,并且不被人察觉,绝非易事。”
“我要你动用你所有的情报渠道,从西市的香料商人、药材商人、以及所有与大食、波斯有贸易往来的商会入手。查!查最近三个月内,所有关于这三样东西的交易记录。无论多小的交易,都不能放过。”
“是。”安般若躬身应道。她的脸上,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与干练。
顾长生的笔,又从铸钱监的那个点,画出了一条线。这条线,同样指向了西市。
“钱币,是另一条线索。这条线,不能由我们来查。”
他看向一直沉默地站在门口的崔器。
“崔器。”
“末将在。”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凉州,我们是如何对付监军李辅国的?”
崔器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明了。
“主公的意思是……”
“长安城里,每天流通的开元通宝,何止千万。我们不可能一枚一枚地去查验。但有人可以。”顾长生用笔杆,轻轻敲了敲西市的位置。
“西市之内,有大大小小数百家钱引铺。他们是兑换金银、鉴别钱币真伪的行家。一枚钱币,只要过他们的手,成色、重量、甚至铸造的炉次,都瞒不过他们。”
“我要你,换上便装,去西市最大的几家钱引铺,‘不经意’地,将一些关于‘铸钱监流出劣币’的‘流言’,散播出去。”
“记住,是流言。不要留下任何把柄,要让他们相信,这是他们自己‘听’到的秘密消息。”顾长生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些钱铺的老板,都是人精。他们比官府更关心钱币的成色。因为,那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一旦他们起了疑心,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去查验市面上流通的钱币。他们的网络,比我们的眼睛,要好用得多。”
崔器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末将明白。此事,末将亲自去办。”
“很好。”顾长生放下笔,看着舆图上那两条从不同起点出发,最终却都汇集于西市的朱红线条。
“两条线,分头行动。尸体是明线,由我们格物司来查,可以大张旗鼓,甚至故意制造一些声势。钱币是暗线,由市井的力量去推动,我们在幕后观察。”
“一明一暗,互相策应。无论敌人想隐藏什么,只要他在长安城内,只要他还与人交易,用钱,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他抬起头,看向安般若和崔器。
“从现在开始,格物司进入最高戒备。所有人员,取消休沐。所有情报,每日汇总三次。所有行动,必须有双人以上的记录。”
“去吧。”
“喏!”
安般若与崔器,同时躬身行礼,转身快步离去。
签押房内,又只剩下顾长生一人。
他走到案前,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冰冷的茶水滑入腹中,让他因一夜未眠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知道,一场新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这一次的战场,不在边关,不在朝堂。而在长安城那繁华的、人声鼎沸的西市之中。
这一次的敌人,没有千军万马,没有神通道法。他们隐藏在人群里,用着最寻常的货物与钱币,作为自己的武器。
顾长生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走到舆图前,拿起那支朱砂笔,在西市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叉。
然后,他转身,走向内室。
他需要休息。
因为他知道,当那两条线索在西市交汇时,必然会引爆一场,谁也无法预料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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