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面馆”在接连的风波中不仅屹立不倒,反而像一块被浪潮反复冲刷的礁石,磨去了棱角,显露出内里更为温润而坚硬的光泽。
环保事件的完美解决,像一场无声的广告。官方出具的检测报告被林晓雨精心装裱,挂在了收银台最显眼的位置。那不仅仅是一纸证明,更是一枚无形的勋章。更让老客们津津乐道的是,不知从何时起,只要一踏进面馆的门,就仿佛从星城那永不停歇的喧嚣中瞬间抽离。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面香与骨汤的醇厚,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人心神宁静的气息。有人说,在这里吃完面,连下午开会都没那么焦躁了;有人说,带孩子来,平时闹腾的小家伙都能安静地吃完一整碗。
这种口耳相传的“玄乎”体验,比任何广告都更具吸引力。面馆的生意愈发红火,饭点时等位的长龙成了这条街的新常态。
相比之下,对面的“未来面馆”虽然依旧灯火通明,机械臂不知疲倦地运作,维持着可观的客流,但那种开业初期凭借资本与科技碾压一切的锋芒,已然黯淡。它像一台高效但缺乏灵魂的售货机,满足着人们对“快速”、“标准”的需求,却无法提供任何“期待”与“回味”。两家店隔街相望,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僵持般的平衡。
然而,在这平衡的表象之下,冰冷的暗流仍在涌动。
……
在那间可以俯瞰小半城市街景的指挥中心内,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实体。光线被刻意调暗,只有无数悬浮的虚拟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芒,映照在酸使徒“琉璃”毫无表情的脸上。
屏幕上,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奔涌。“逍遥面馆”近期的客流分析曲线,是一条昂扬向上的陡峭弧线;网络口碑评价的词云图中,“暖心”、“治愈”、“匠心”、“值得等待”等词汇被放大、高亮,刺眼无比。而旁边代表“未来面馆”的曲线,则是一条近乎平直的、毫无波澜的温吞线,增长近乎停滞。
琉璃纤细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调出了她历次行动的评估报告。
【行动“资本碾压”:通过补贴与低价策略,短期压制目标,未能形成壁垒。评估:失败。】
【行动“理念冲击”:以“未来餐饮”概念进行降维打击,遭目标“匠心”人设及特殊能量场化解。评估:失败。】
【行动“规则打压”:利用环保条例进行精准打击,反促成目标正面公关事件,声望不降反升。评估:彻底失败。】
一连三个“失败”,像三根冰冷的针,刺入她绝对理性的思维核心。她那双如同最精密光学仪器校准过的眼眸,死死盯着“特殊能量场”那几个字。数据库里没有关于这种能量的任何记载,它无法被量化,无法被解析,像一团混沌的迷雾,偏偏一次次让她无往不利的算法和模型失效。
为什么?
为什么那些低效的、充满不可控变量的人情往来?
为什么那些在效率手册上被标记为“无用功”的善举?
为什么那种依赖个体状态、极不稳定的所谓“匠心”?
能够对抗她所信奉的、由绝对数据和资本力量构筑的铜墙铁壁?
一种陌生的、细微的“噪点”在她的逻辑回路中生成。这不是情绪,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无法理解的悖论所产生的系统错误。但这份“错误”,却让她的核心处理器微微发烫。
就在这时,她面前的主控台,发出一阵截然不同的、更为低沉也更具权威性的嗡鸣。一道血红色的、代表着最高权限的通讯请求弹窗,强制切入,占据了所有屏幕的中心。
琉璃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如同被上紧发条的玩偶。她深吸一口气,那口空气带着设备散热的微热,灼过她的喉咙。她以最快速度调整坐姿,按下了接通键。
没有图像,只有一个经过多重加密处理、冰冷得如同金属摩擦的电子合成音在空间内回荡。
“琉璃,汇报‘星城-味觉锚点’项目进展。”
“目标‘逍遥面馆’及其核心人物陈洋,抵抗强度超出初始预测模型上限。”琉璃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但语速比平时稍快了百分之一,“我方已执行A级至c级共计七套应对方案。目标疑似具备未知类型的‘心念能量’场,对常规商业及行政手段具备高抗性。并且,目标善于利用并引导本土舆论及社会关系网络,将危机转化为自身声望提升契机。”
她尽可能用最客观的数据和术语来陈述,将“人情味”、“善举”这些她无法理解的概念,归结为“未知能量”和“社会关系网络”。
通讯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那沉默却比任何斥责都更具压力。仿佛有无形的重量透过信号,压在她的肩头。
终于,合成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
“效率低下,资源投入与产出比严重失衡。琉璃,你的方案,失败了。”
琉璃的手指在控制台下无声地蜷缩,指甲抵着冰凉的金属面板。她几乎是立刻回应:“申请调用‘深潜者’级资源,启用‘b7级’物理净化预案,对目标进行定点……”
“驳回。”合成音毫不留情地切断了她的话,“‘星城’非核心战区,‘味觉锚点’优先级已下调。你的失败,已引起‘长老会’的注意。”
“长老会”三个字,让琉璃的脊椎窜过一道寒意。那是“乏味盟”真正的决策核心。
“即刻起,解除你对‘星城’项目的一切指挥权限。”合成音宣判了她的命运,“调任至‘第七三线开拓区’,负责基础情报渗透与味觉惰化引导工作。‘未来面馆’资产转为自动化维持运营模式,不再进行任何主动攻击行为。”
调离!降职!从核心城市的关键项目,被一脚踢到文明边缘的荒漠地带,去从事最基础、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播种”工作!
即便以琉璃的冷静,听到“第七三线开拓区”这个名称时,她的呼吸也出现了长达零点三秒的停滞。视野边缘的数据流似乎扭曲了一下。这不是惩罚,这是流放,是对她能力的全盘否定。
“……指令确认。”她没有争辩,也没有询问。在“乏味盟”,失败即是原罪,辩解只会加速毁灭进程。高效、冷酷,这是组织的信条,如今也应验在她自己身上。
通讯戛然而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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