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方才还狂热追捧琉璃菜品的人群，此刻都沉浸在陈洋那四道菜带来的清净余韵中。许多人闭着眼，脸上带着如梦初醒的恍惚，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味觉迷梦中醒来。
琉璃站在她的料理台前，银灰色的职业套装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她面前的平板屏幕上，数据曲线仍在剧烈波动，一条条警报不断弹出，但她看都不看，直接按下了关机键。
“看来，我低估了你。”琉璃的声音依然平静，但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低估了这种……非理性因素的干扰强度。”
她抬手，示意团队成员清空她面前的料理台。所有现代化的设备都被移走，只留下最简单的灶具和一套她从未在公开场合使用过的定制厨刀。
“但数据不会永远出错。”琉璃解开袖扣，将袖子一丝不苟地挽至手肘，露出线条优美却异常稳定的手腕，“让我亲自为你演示，什么才是真正的‘完美’。”
她打开一个银色的密封箱，取出其中的食材——那不是普通的原料，而是经过无数次实验筛选出的“最优解”：基因编辑过的白鱼肉，实验室培育的合成莼菜，甚至是分子级别的调味晶体。
“这道菜，我称之为‘绝对味域’。”琉璃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它凝聚了我毕生对味觉科学的研究，每一个分子都经过精确计算，每一口都能提供最极致的感官刺激。”
她开始动手，动作精准得如同机械。刀工分毫不差，火候控制到小数点后一位，甚至连摆盘的角度都经过三角函数计算。在她手中，烹饪不再是一门艺术，而是一门严密的科学。
随着烹饪进行，一股极其复杂浓郁的香气开始弥漫。那香气强大到几乎具有实体，霸道地冲击着每个人的嗅觉神经。刚刚被陈洋的清淡菜品净化的味蕾，在这股气味的冲击下又开始躁动不安。
“这道菜的味道强度是普通食物的三百倍。”琉璃平静地陈述着数据，“它能够直接刺激大脑的愉悦中枢，产生超越自然极限的快感。”
当成品的“绝对味域”被端上评委席时，所有人都被它的外观震撼了——那不像食物，更像是一件精密的仪器，每一个组成部分都在发光，在振动，在呼唤着人们的味蕾。
周先生颤抖着吃下第一口，随即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放大，脸上露出近乎迷醉的表情。
“这……这是……”他语无伦次，“太完美了……完美到不真实……”
其他评委和抽选品尝的民众也纷纷露出类似的神情，那是一种被强烈感官刺激完全掌控的失神状态。
琉璃看向陈洋，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那是属于胜利者的笃定。
“到你了。”她说。
全场目光聚焦在陈洋身上。在琉璃这道堪称味觉核武器的菜品之后，他要如何应对？
陈洋却只是微微一笑，走向自己的料理台。他没有准备任何复杂的食材，只从随身携带的容器中取出一瓢清水——那是从白家莲池古泉中取来的至纯之水，又选了一节最嫩的莲藕，以及几片新鲜的莲心。
“我的这道菜，叫‘莲心澄泉汤’。”陈洋的声音温和，却奇异地抚平了空气中躁动的因子。
他的烹饪过程简单到令人难以置信：将莲藕切成薄片，与莲心一同放入陶罐，倒入泉水，文火慢炖。没有炫技，没有复杂的调味，甚至连盐都没有加。
琉璃的监测设备虽然关机，但她手腕上的一个微型传感器仍在工作。当陈洋的汤开始沸腾时，传感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检测到无法识别的能量波动！
“这是什么？”琉璃盯着传感器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第一次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能量读数……在重新定义标度？”
在她的传感器中，陈洋那罐看似普通的清汤，正散发出一种庞大而温和的能量场。那能量不同于她已知的任何物理信号，它不强烈，不霸道，却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悄无声息地中和着“绝对味域”留下的强烈刺激。
更让她震惊的是，这股能量似乎在……净化。不是破坏性的清除，而是温和的转化，将那些人工的、强制的味觉刺激，转化为自然的、和谐的信号。
“不可能……”琉璃喃喃自语，“这不科学……”
就在这时，陈洋的汤做好了。他将清亮的汤水舀入白瓷碗中，几片半透明的藕片沉在碗底，两片嫩绿的莲心漂浮其上，朴素得如同山间野趣。
“请品尝。”他将汤碗放在琉璃面前。
琉璃盯着那碗清汤，第一次出现了犹豫。她的理性告诉她，这碗没有任何数据支撑的汤不可能胜过她的“绝对味域”，但她的直觉——那个她一直试图用数据抹杀的部分——却在发出警告。
最终，理性占据了上风。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小口送入口中。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强烈的味道冲击，没有感官的极致愉悦，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味道。
就在她准备开口嘲讽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从味蕾深处升起。那不是味道，而是一种……回归。仿佛迷途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仿佛干涸的土地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她感觉到，那些长期依赖添加剂而麻木的味蕾，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苏醒。更让她震惊的是，在那极致的清净之中，她竟然品尝到了一丝……清甜？
那不是糖的甜，不是任何化学物质的甜，而是生命本身的甘美，是纯净之水与新鲜莲藕自然交融产生的、最本真的味道。
“这……这是什么？”琉璃的手开始颤抖，汤匙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赖以生存的绝对理性主义世界观，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数据可以解释味道的化学成分，可以分析感官的刺激强度，但无法解释这种直击灵魂的触动，这种让麻木的味蕾重获新生的奇迹。
她抬头看向陈洋，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迷茫：“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陈平静地看着她：“我没做什么，只是让食物回归它本来的样子。”
就在这时，琉璃手腕上的传感器发出一连串急促的警报，然后屏幕一黑——它过载了。过于庞大的未知能量数据让它彻底崩溃。
会场中，那些刚刚品尝过“绝对味域”的人，在尝过“莲心澄泉汤”后，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他们看看琉璃那盘精美如艺术品的“绝对味域”，又看看陈洋那碗朴素无华的清汤，眼中的迷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醒的反思。
“我好像……明白了。”周先生长叹一声，“一个是在创造虚假的天堂，一个是在带我们回家。”
琉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看着自己精心打造的“绝对味域”，又看看那碗已经空了的“莲心澄泉汤”，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
她毕生信奉的科学，她赖以生存的数据，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个她一直试图用理性和数据抹杀的、属于“人”的部分，正在悄然苏醒。
而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醒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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