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军心已乱，尤其是被强征的壮丁，几乎到了哗变的边缘！
联军大营，李定国听着那在夜空中回荡的苍凉三弦与诛心快板，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这把文化的软刀子，已经深深刺入了成都的心脏。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古人诚不我欺。
只是，这以乡情为刃，以音律为弓的过程，对他这个出身西军的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煎熬？但为了尽快结束这场浩劫，他别无选择。
城外，那混合着三弦苍凉与快板铿锵的诛心说书声，余韵尚未在冰冷的空气中完全消散。
成都城头守军心中的堤坝已然千疮百孔。
哭泣，麻木，绝望，骚动……各种情绪在沉默中发酵，军纪濒临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人心最浮动，意志最薄弱的时刻——
“咚！咚！咚！咚！咚！”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重，更加急促，更加不容置疑的战鼓声，如同滚滚惊雷，猛然从联军大营中炸响！
这鼓声不再是试探，而是总攻的号令！
几乎在鼓声响起的同时，早已准备就绪的联军炮队，再次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
这一次，炮火更加集中，更加精准，如同铁匠的重锤，持续不断地轰击着昨日已显残破的东南角城墙以及防守相对薄弱的北门，西门数段！
“全军——进攻！”
黄得功立于中军帅旗之下，长剑豁然出鞘，直指成都！
他的声音透过号角传遍全军，带着最终的决断。
蓄势已久的联军士兵，如同终于摆脱缰绳的猛虎，发出了震彻云霄的呐喊。
咆哮着从四面八方，向着那座摇摇欲坠的巨城发起了最后的，排山倒海般的冲击！
云梯如林，攻城车隆隆向前，箭矢如同飞蝗般遮蔽了天空！
攻城战的惨烈瞬间达到了顶峰，但与昨日不同的是，城头的抵抗呈现出一种光怪陆离，千人千面的混乱景象。
在联军士兵刚刚攀上城头，刀锋尚未及体的瞬间，
一些精神彻底崩溃的陕籍老兵，竟直接扔掉了武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涕泪交加地哭喊：
“别杀我！我投降！我投降啊！我是陕西娃，我想回家！！”
他们甚至主动指向仍在顽抗的同袍，试图换取一线生机。
攻城的联军士兵先是愕然，随即粗暴地将他们捆缚，踢到角落，继续向前冲杀。
张献忠的死忠老营，以及部分手上沾满鲜血，自知投降也无活路的悍匪，则爆发出最后的疯狂。
他们双眼赤红，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嘶吼着挥舞刀斧，与登上城头的联军士兵进行着寸土不让的惨烈搏杀。
“为大西尽忠！”“杀一个够本！”
他们的抵抗异常凶狠，往往需要数名联军士兵付出生命才能将其击杀。
张献忠本人更是如同疯魔，亲临一线，大刀挥舞间，连续劈翻了两名试图靠近的联军勇士，浑身浴血，状如修罗。
那些被强征而来，受尽屈辱的壮丁，此刻看到了机会。
在城头一片混乱之际，一些胆大的壮丁头目互相使个眼色，突然暴起，
用手中的简陋武器——甚至是拆下来的城砖——从背后狠狠砸向西军督战队的脑袋！
“狗日的西贼！跟你们拼了！”
“开城门！迎王师！”
这部分反水虽然规模不大，但在关键位置制造了更大的混乱，牵制了守军兵力，甚至有人试图冲向城门绞盘。
更多的壮丁和部分普通西军士兵则陷入巨大的茫然和恐惧中。
他们听着身边的喊杀声，投降声，反水声，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刀枪，不知该何去何从。
有人机械地跟着军官的命令向下扔石头，却毫无准头。
有人瑟瑟发抖地缩在垛口后面，只求炮弹和流矢不要找到自己。
还有人趁乱脱下号衣，试图混入人群或寻找地方躲藏。
在这片混乱中，也出现了一些荒诞的景象。
一个西军老兵，一边机械地挥刀格挡，一边对着冲上来的联军士兵用陕北话絮叨：
“娃啊，慢点砍，让叔把怀里这半个饼子吃完，老子可不能当饿死鬼……”
另一处，几个壮丁和看守他们的西军士兵竟然在战斗间隙，因为都饿得受不了，暂时达成了“停火协议”，
一起蹲在墙根分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已经发霉的粮食，直到被后续冲上的联军一并俘虏。
更有一名西军文书官，
在城破之际，不是逃跑或抵抗，而是抱着他那一大箱账册和文书，坐在衙门口放声大哭，
声称“城可破，账不能乱……”
战斗的转折点出现在北门。
李定国指挥着部下，对北门发起了持续猛攻。
他麾下那些降卒，此刻面临着最严峻的考验。
在李定国身先士卒的带领下，以及“回家”信念的支撑下，大部分降卒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与城头守军殊死搏杀。
而城内，那些早有反意的壮丁，在听到北门攻势最猛时，终于在一些原成都守军低级军官的带领下，发动了较大规模的反抗！
“开城门！迎李将军！”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数十名壮丁和反正士兵冒着箭雨，拼命冲向了北门的内侧！他们与守卫城门的西军死忠展开了血战！
“快！挡住他们！”西军将领声嘶力竭。
但里外夹击之下，城门处的抵抗迅速被瓦解。沉重的门闩被奋力砍断，抬起！
“嘎吱——吱——轰隆！”
在北门守军和城外联军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巨大的北城门，被从内部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并且越来越大！
“城门开了！杀进去！”
已经攻上城头的李定国看得分明，心中百感交集。
但此刻不容多想，立刻挥军向下冲杀，与城内的反正部队汇合，全力扩大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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