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青文在学堂里都有些心神不宁。周秀才讲解“曰士农,曰工商。此四民,国之良”时,他眼前晃动的却是大哥青山在月光下,用树枝在地上划出切菜线条的执拗侧脸;默写“曰仁义,礼智信。此五常,不容紊”时,他鼻尖仿佛又嗅到了那晚清冷空气中,混合着泥土与淡淡憧憬的复杂气息。这“四民”与“五常”的道理,似乎与他家中的现实,产生着微妙的碰撞与交织。
这个休沐日,天还墨黑,青文就被院子里比往日更嘈杂的动静惊醒了。不仅有父亲磨锄头的“嚯嚯”声,还有母亲和大姐压低嗓音的说话声、以及更频繁的脚步声。他利落地套上那身破旧短打,推门出去。只见父亲陈满仓依旧在磨锄头,大哥青山在收拾板车,而母亲王氏和大姐秀荷,也换上了下地的旧衣裳,正在往另一个篮子里装水壶和干净的布巾。
“醒了?快去洗漱吃饭,今天都下地,秀兰留家里看门、做饭、喂鸡。”王氏语速很快,带着农忙特有的紧迫感。
青文心里一凛,意识到今天的劳作规模非同一般。他读书为了跨越“士”的阶级,而今日,他更要亲身参与到“农”的本分之中。
去田里的队伍比平时壮大了许多。陈满仓拉着装满农具和水的板车走在最前,王氏和秀荷挎着篮子跟在后面,青山和青文断后。路上,遇到的也多是一家老小齐出动的景象,真正的“四民”之中,此刻唯有“农”字当先。
来到自家麦田边,陈满仓迅速分配了活计:“我和青山在前头薅草,他娘,你和秀荷跟在后面,把薅下来的草捡干净,堆到田埂上,晒干了还能当柴火。青文,你还是老样子,细发点,捡漏、敲土块。”
“知道了爹。”
劳作开始了。两个姐姐和母亲加入后,田里的气氛更加火热。陈满仓和青山依旧是主力,锄头挥舞,汗水很快浸透后背。王氏和秀荷则弯着腰,快速地将刨倒的杂草归拢、抱起,运到田埂。她们的动作麻利而熟练,显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劳作。秀荷甚至比母亲更快,不时还回头帮母亲抱上一捧。
青文蹲在地上,努力地完成自己的任务。腰背的酸涩,腿脚的麻木,日头的毒辣,麦芒的刺痒……种种辛苦一如预期地袭来。汗水流进眼睛,他抬起胳膊去擦,粗布的摩擦让被麦芒划出的红痕一阵刺痛。
就在他呲牙咧嘴时,一把锄头在他旁边的垄沟里利落地一刮,一片他刚才没拔干净的顽固杂草应声而倒。
“细发点,”青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劳作中的粗重呼吸,却并无责备,“这种草,根扎得深,你得捏住了,晃着劲儿拔。”他边说,边用脚把刨松的土往青文负责的这边拨了拨,“土松点,好干活。”
“嗯,知道了,哥。”青文心里一暖,手下更仔细了些。他注意到,大哥干农活时,有一种与教授厨艺时不同的、更近乎本能的熟练和力量,但眼神里,却少了那份在月光下谈起“火候”、“刀工”时的光亮。大哥向往的,或许是“工”乃至“商”的道路,而非纯粹的“农”。
中午,留在家的秀兰提着大大的食篮送来了午饭。一家人就在田边的树荫下席地而坐。饭菜比往日简单,但分量十足。秀兰看着家人狼吞虎咽,小声说:“娘,鸡喂了,院子扫了,晚上的粥我也泡上米了。”
王氏赞许地点点头,把自己碗里一块咸菜夹给秀兰:“辛苦了,在家也不轻省。”
陈满仓照例指点着田里的麦子,说些“人勤地不懒”的道理。青山啃着饼子,看着远处通往镇上的小路,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对坐在旁边的青文说:“等这茬麦子收了,空了场……我再去县里探探路。”
青文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看向父亲。陈满仓正低头喝着水,仿佛没听见。但青文分明看到,父亲握着水碗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一场关乎“四民”道路选择的无声拉锯,在这片孕育着希望与口粮的麦田边,在全家劳作的背景下,显得更加真切。父亲坚守着“农”的本分,大哥向往着“工”或“商”的技艺,而青文自己,则被寄望于“学而优则仕”。这“国之良”的四民,在一个小小的农家,展现了其内在的张力。
下午的劳作更加难熬。青文感觉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尖叫着抗议。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父亲那只粗糙的大手再次按上了他的头顶。
“行了,到那边树底下歇歇去。”
这一次,青文没有逞强。他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腿走到田埂边,靠着老槐树坐下,贪婪地享受着荫凉。他看着父亲和大哥在前方挥锄,母亲和大姐秀荷在后面忙碌,甚至连二姐秀兰也穿梭其间帮忙递水。全家人的身影在麦浪中起伏,如同一个紧密运转的整体。一个如山般沉稳,守护着“农”的根基;一个如躁动的火,试图开辟“工”或“商”的路径;而女眷们,则是这土地上最坚韧的蔓草,无声却有力地支撑着一切。而他自己,则像是生长在这山、火与蔓草之间的一株幼苗,既需要大山的滋养,也被那火焰的光芒所吸引,更离不开蔓草的庇护。他此刻亲身践行的“农”事艰辛,正帮助他更深刻地理解“五常”中的“勤”与“义”,以及为何需要“读”来寻找更多的可能。
傍晚归家,浑身酸痛的青文在院子里洗漱时,提前回家的秀兰已经利落地做好了简单的晚饭。一家人围坐在桌前,虽然疲惫,但看着彼此被晒红的脸庞,看着院子里堆放的、从田里带回的、预备晒干当柴火的杂草,一种共同的成就感在默默流淌。这便是“家”之“仁”与“和”的体现。
夜里,青文躺在炕上,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他的脑子却异常清醒。他回想起白天的烈日、汗水、父亲沉默的坚韧(义)、大哥暗藏的渴望(智?)、母亲与大姐默默的辛劳(仁)、二姐在家做事的担当(勤)……这一切,都远比书本上“四民五常”的字句更加复杂,也更加深刻。他再次摸出枕边的《三字经》,手指划过“曰士农,曰工商”和“曰仁义,礼智信”的字样,心中豁然开朗:真正的“读”,不仅仅是读懂书本,更是要读懂这生活本身,读懂每一个家人为这片土地、为这个家所付出的一切,读懂这“四民”分工与“五常”伦理在现实中的具体模样。
他心中的“田”,不再仅仅是那二十五亩麦地,更包括了大哥向往的灶台(工),父亲走街串巷的货郎担子(商),以及他自己那条需要用汗水和智慧一步步去丈量的、漫长的耕读(士)之路。这条路,注定与脚下这片土地、与这个小小的院落、与每一个家人都息息相关,也将在未来,孕育出超越此刻想象的、更为广阔的可能。这“四民”之业,或许并非泾渭分明,而是可以在这个小小的农家里,以一种艰难却充满希望的方式,交织、融合,共同支撑起一个家族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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