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遥嗑瓜子的“咔吧”声，在清晨的禁区里显得格外清脆，带着一种与周遭凝重氛围格格不入的闲适。那老道依旧攥着那把瓜子，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浑浊的目光却不再局限于道果，而是死死地盯住了李逍遥嗑瓜子的动作，仿佛那简单的行为中，蕴含着比星辰运转、宇宙生灭更加深邃的奥秘。
李逍遥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停下动作，擦了擦嘴角的瓜子屑：“老爷子，您老这么盯着我干嘛？我脸上有花啊？要不……您也尝尝？味道真不错。”他又抓了一把瓜子递过去。
老道没有接，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震颤，缓缓开口，不再是重复“有缘”，而是问出了一个看似莫名其妙的问题：
“……汝……可知……此为何物？”
他枯瘦的手指，并非指向道果，而是指向了李逍遥手中那些普普通通的瓜子。
李逍遥被问得一愣，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瓜子，又抬头看看老道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这老头是不是饿糊涂了，或者脑子有点不清楚？
“瓜子啊！”他理所当然地回答，还示范性地嗑开一颗，将仁儿丢进嘴里，“就这么吃，香着呢！”
老道沉默了。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万古的浑浊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近乎荒谬的波动。他看着李逍遥将那被他视为蕴含“存在之核”、“因果之种”的“概念聚合体”，如此轻易地、如此……凡俗地嗑开、咀嚼、吞咽，整个人的道心都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住！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存在”与“认知”的理解！
在他无尽的岁月认知里，万物皆有其“名”，有其“理”，有其承载的“道”。即便是最微小的尘埃，也蕴含着构成世界的底层规则信息。可眼前这人，他对待这些“信息聚合体”的方式，就像是……像是在对待一堆毫无意义的、仅供消遣的零嘴？！
不是利用，不是解析，不是供奉，只是……吃？
难道在他眼中，这世间万物，无论蕴含何等磅礴规则、何等悠远因果，其最终极的意义，都仅仅在于……味道和口感吗？！
老道周身那与天地浑然一体的气息，开始出现明显的紊乱，他脚下的小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又复生，周而复始，仿佛他自身的存在正在剧烈地动摇。
李逍遥看着老道脸色变幻不定，周围花草也跟着抽风似的枯荣交替，心里更是嘀咕：“这老爷子……病得不轻啊？难道是老年痴呆外加癫痫？”
他本着尊老爱幼（以及怕惹麻烦）的心态，觉得还是把这古怪老头劝走比较好。
“那个……老爷子，您要是没事，就先去别处溜达溜达？我这儿地方小，还得晒太阳呢。”他尽量委婉地说道。
老道仿佛没有听见，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浑浊，而是爆射出两道如同实质的、洞穿虚空的精光！他死死盯着李逍遥，声音不再沙哑，反而带着一种宏大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回响：
“汝……究竟是何存在？！”
这一声喝问，不再局限于声音，而是化作了一道无形的规则冲击，携带着老道那积攒了不知多少纪元的困惑、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悍然冲向李逍遥！
这道冲击并非毁灭性能量，更像是一种最高层面的“质询”，试图强行撬开李逍遥存在的“本质”，窥视其核心！
然而，这道足以让真仙神魂崩灭、让一方世界规则显形的质询之力，在触及李逍遥身前三尺之地时，却如同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没有对抗，没有反弹，甚至没有引起李逍遥衣角的丝毫拂动。
就仿佛，那足以撼动星河的质询，对于李逍遥而言，还不如刚才嗑瓜子时吹过的一缕微风。
李逍遥只是被老道突然提高的嗓门吓了一跳，手里的瓜子都差点掉了。
“哎哟！老爷子您小点声！吓我一跳！”他拍着胸口，不满地抱怨道，“我是谁？我是李逍遥啊！青云宗一个混吃等死的外门弟子，还能是谁？您老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遇到了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世外高人（毕竟能莫名其妙走到这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再次强调：“您要找人去别处找，我真不认识您。”
老道僵在原地，脸上那亘古不变的漠然终于彻底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无法理解的茫然。他倾尽全力的“质询”，对方不仅毫发无伤，甚至……根本没感觉到？！还把他当成了认错人的疯老头？！
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紧攥着瓜子的手，那瓜子粗糙的纹路硌着他的掌心，传来真实的触感。
这一切……难道不是幻象？不是某位无上存在的戏弄？
李逍遥见老道不再发疯，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觉得有点无趣，也懒得再搭理他，转身坐回青石板，继续嗑自己没吃完的瓜子。
“咔吧……咔吧……”
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老道听着这声音，看着李逍遥那无比自然、毫无防备的背影，又感受着掌心瓜子的真实触感，一个更加荒谬、更加令他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意识：
或许……此人并非在“扮演”平凡。
他……本就是如此？！
他的“平凡”，他的“无知”，本身就是一种……凌驾于所有认知之上的……绝对？
这个念头让老道如坠冰窟，他感觉自己无数纪元建立起来的认知体系，正在寸寸崩塌。
他不再试图质询，不再试图理解。
他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一个迷失在时间之外的孤魂，静静地看着李逍遥嗑瓜子，看着那小桃树轻轻摇曳，看着那颗道果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阳光温暖，清风拂面。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那么……正确。
仿佛他才是那个闯入别人家后院、行为古怪的不速之客。
许久，许久。
老道缓缓松开了紧攥瓜子的手，几粒瓜子从他指缝间滑落，掉在泥土里。
他深深地、最后地看了李逍遥一眼，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然后，他转过身，如同来时一样，步履蹒跚地，沿着原路缓缓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红线之外的晨雾之中。
他来时无声，去时无息。
只留下几粒掉落的瓜子，和禁区之内，依旧回荡的嗑瓜子声。
李逍遥嗑完最后几颗瓜子，拍了拍手，满意地咂咂嘴。
“总算走了……真是个怪人。”他嘟囔着，完全没把刚才那场足以让诸天万界道尊喋血的“对峙”放在心上。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色。
“嗯，太阳正好，适合睡个回笼觉。”
他打了个哈欠，躺回青石板，闭上了眼睛。
小桃树轻轻摇曳，传递出“安宁”、“外敌已退”的意念。那颗道果表面的纹路，也恢复了正常的流转速度。
星空之上，几颗原本因老道气息而微微颤动的古老星辰，缓缓恢复了平静。
万界静默，依旧。
只是这静默之下，似乎多了一丝……被瓜子壳硌到的，微不可察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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