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山，终年被一股阴寒的灵气笼罩，山门前的石狮子龇牙咧嘴，仿佛在嘲笑每一个踏入此地的生灵。楚天一身灰布麻衣，混迹在太玄门杂役弟子之中，沉默地清扫着演武场的落叶。他化名“楚渊”，凭借一手精妙的符箓造诣和从不惹事的性子，已经在太玄门下潜伏了三个月。
三个月，足以让他看清这庞大宗门表皮下的溃烂。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今日‘摘星台’开炉，若是出了差池，你们一个个都去喂护山犬！”一名管事弟子厉声呵斥，手中长鞭狠狠抽在一名杂役身上，留下清晰的血痕。
杂役们噤若寒蝉，无人敢言。楚天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冷意。他知道，今日不同往日。摘星台，这座矗立在太玄山之巅的宏伟祭坛，每隔十年才会开启一次。而这一次，它的目的只有一个——献祭十万凡人的魂魄，为玄黄凝练一枚“引魂丹”。
传闻此丹可助真仙突破桎梏，问鼎更强境界。但对楚天而言，这不过是长生殿庞大罪恶链条上，最新的一环。
他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目光穿透人群，望向山顶那座被黑雾缭绕的摘星台。他能感觉到，一股庞大的、贪婪的吸力正从台上升起，如同一张无形巨口，吞噬着天地间的生气。更让他心悸的是，他能隐约捕捉到一丝丝驳杂而恐惧的灵魂波动，正顺着特定的阵法脉络，源源不断地汇向山顶。
那是凡人的魂魄。被强行剥离，作为祭品。
楚天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能做什么？以他现在的实力，硬闯摘星台无异于自寻死路。他必须等待机会，一个能搅乱全局，又能全身而退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目光从人群中投来，落在他身上。
楚天身体一僵。
他看到了花梦瑶。
她也换上了一身太玄门弟子的白衣，长发高高束起，脸上带着一丝疏离的冷漠。她就站在不远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但楚天太了解她了，那平静之下，是翻涌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她也在怀疑他。
三个月来，他们数次在演武场、藏经阁甚至膳堂“偶遇”。每一次，两人都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目光短暂交汇，又在下一秒错开。楚天知道，花梦瑶修炼的《轮回镜诀》让她对灵魂和气息异常敏感。他的破界血脉，对他刻意收敛的气息，或许已经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不能主动接触。任何暴露身份的举动，都会引来杀身之祸，也会打草惊蛇。
“时辰到了！所有弟子，准备引魂！”高台上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霎时间，整个太玄山都活了过来。数十名内门弟子飞上摘星台，他们手持巨大的青铜罗盘，口诵晦涩咒文。地面上，刻满了符文的阵法逐一亮起，发出幽幽的蓝光。
紧接着，一队队被禁制困住的凡人被押了上来。他们哭喊、挣扎，脸上满是绝望。太玄门的弟子毫不留情，将他们一个个按在阵法的节点上。随着咒文声越来越急促，那些凡人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道道流光，被强行抽离，汇入山顶的摘星台。
“啊啊啊！救命！”
“我不想死！”
凄厉的惨嚎声此起彼伏，却又迅速被淹没在宏大的阵法轰鸣中。浓郁的血腥味和怨气冲天而起，连楚天都感到一阵反胃。
他死死盯着花梦瑶。她也正看着那些被献祭的凡人，美丽的脸庞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怒意。但仅仅一瞬，那怒意就被更深的冰冷所取代。她闭上眼，双手结印，似乎在用自己的灵力，微弱地安抚着那些濒死的灵魂。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抵抗着这邪恶的仪式。
楚天心中一颤。他看到了她伪装下的挣扎。
就在摘星台的光芒达到顶峰，那枚传说中的引魂丹即将成型之际，异变陡生！
“不好！镇魂阵被破了！”一名长老发出惊恐的尖叫。
只见维持阵法的一角，一道漆黑的裂痕凭空出现，迅速扩大。阵法失控了！原本被有序抽取的魂魄，此刻像是决堤的洪水，开始疯狂反扑，涌向最近的活人。
“啊！”离得最近的一名内门弟子首当其冲，瞬间被无数怨魂撕碎，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护山大阵！快启动护山大阵！”宗主级别的强者怒吼，但已经晚了。
整个太玄山陷入了一片混乱。失控的魂魄如同黑色的潮水，淹没了山门，冲向了后山。
楚天眼中寒光一闪。机会来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化作一道残影，逆着人流，直冲山顶的摘星台。他要趁乱，毁掉这个祭坛！
“拦住他！”有人发现了他的意图。
数道剑光从四面八方袭来。楚天冷哼一声，残碑印记催动，身形诡异一转，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攻击，手掌一挥，一道磅礴的土系灵力涌出，将几名冲来的弟子震飞出去。
他冲上了摘星台。
台上的长老们正手忙脚乱地试图修复阵法，没人注意到这个从下方冲上来的“杂役”。
楚天眼中只有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巨炉。他飞身而上，一拳轰向炉身！
“轰！”
巨炉剧烈震动，炉身上的符文黯淡了一瞬。但就在这时，一股恐怖的反噬之力从炉中传出，狠狠撞在楚天胸口。
“噗！”
楚天如遭重击，倒飞出去，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这炉子有古怪，被多重禁制保护着。
“哪里来的狂徒！”
两名守炉的长老怒喝着扑来。楚天咬牙，正准备拼死一搏，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让他心脏骤停的一幕。
花梦瑶也被卷入了混乱，她似乎想趁机靠近摘星台，却被一道失控的魂流正面击中。她闷哼一声，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摘星台的边缘，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她竟然为了靠近这里，硬抗了魂流的冲击！
“花梦瑶！”楚天失声喊道。
这个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花梦瑶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地看向楚天。周围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她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那一直紧绷的神经，那强装的冷漠，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楚……天？”她声音颤抖，带着一丝茫然和不确定。
这个称呼，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的闸门。
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雪国的风雪，万骨原的悲歌，两人并肩作战的身影，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和……刻骨铭心的爱恋。
“我……我想起了。”她喃喃自语，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我想起了你……想起了我们的一切……”
原来，轮回镜的封印，在这生死一线的刺激和楚天这声呼唤下，彻底松动了。
楚天心中狂喜，但更多的是担忧。她想起了所有事，也包括他是谁。在她眼中，自己依旧是那个背负血海深仇，与她立场相悖的“楚天”。
“走！”楚天没有时间解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一缕精纯的灵力渡入她体内，暂时稳住她的伤势，“这里要塌了，我带你出去！”
花梦瑶任由他拉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看着他拉着自己冲向出口，没有反抗。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摘星台范围时，一道阴冷的笑声响起。
“呵呵呵……楚天，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从黑雾中走出。正是玄黄。
他看了一眼重伤的花梦瑶，又看了看满脸怒意的楚天，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
“把‘引魂丹’交给我，再把你得到的所有关于长生殿的情报都说出来。”玄黄的目光转向一名狼狈逃窜的长老，“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尝尝，万魂噬体的滋味。”
那名长老瞬间魂飞魄散。
楚天将花梦瑶护在身后，眼神冰冷：“休想。”
“哦？”玄黄似乎很感兴趣，“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也好，省得我再费口舌。你们两个，今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他大手一挥，整座摘星台的黑雾瞬间向他汇聚，化作一条巨大的黑色触手，咆哮着拍向二人。
楚天催动全身灵力，残碑印记与血脉之力同时运转，形成一道金色屏障。
“轰！”
触手撞在屏障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楚天气血翻涌，连连后退。花梦瑶本就重伤，此刻更是脸色煞白。
“没用的。”玄黄轻蔑地笑着，“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触手再次袭来，势要将两人碾成齑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花梦瑶猛地挣脱楚天的手，挡在了他身前。
“不！”楚天惊呼。
花梦瑶没有回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双手快速结印，口中念诵着古老的咒文。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开来，与周围的怨气和黑雾格格不入。
“轮回，净世……”
她竟在燃烧自己的魂力，施展《轮回镜诀》中至高无上的净化之术！
“你疯了？！”楚天目眦欲裂。
“楚天……”花梦瑶的声音轻柔却坚定，“这一世，换我来保护你。”
净化之光冲天而起，与黑色的触手碰撞在一起。光芒虽弱，却异常纯粹。触手的攻势为之一滞。
趁着这个空档，楚天一把抱起花梦瑶，残碑印记催动到极致，化作一道金光，冲破了黑雾的笼罩，向着山下跌落。
“想逃？！”玄黄怒吼，但摘星台已濒临崩溃，他也无法追击。
两人从高空坠落，楚天用尽全力护住花梦瑶，最终重重摔在山脚的密林中。
“咳咳……”花梦瑶咳出大口鲜血，气息奄奄。
楚天抱着她，心急如焚。他撕开她的衣襟，将手掌按在她心口，将自己所有的生机和本源灵力，毫无保留地渡入她体内。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主动地为人渡气。不是为了探查，不是为了交换，而是纯粹的，想要救活她。
“楚天……”花梦瑶在他怀中，气若游丝，意识已经模糊。
楚天看着她苍白的脸，一遍遍地呼唤她的名字，将自己的记忆，将万骨原的执念，将雪无情消散前的话语，全部融入渡入的灵力中。
“你前世……是我的道侣……我们一起……对抗过长生殿……”
他的声音，如同最温柔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花梦瑶的灵魂深处。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仿佛看到了万骨原上，那个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背影。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轻轻地抓住了楚天的衣角。
然后，她仿佛沉入了温暖的梦境，唇角，勾起了一抹释然的微笑。
“这次……换我护你……”
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重地敲在了楚天的心上。
他抱着她，坐在冰冷的地上，望着天边渐渐亮起的晨曦，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希望”的光芒。
（第二卷 第28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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