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门位于紫桑城后，是修真界唯一一个武力不强，却重要至极的宗门。
天机门弟子寿命极短，他们所学的天机术虽可预言未来，但不一定准确，因此天机门弟子稀少，却仍是受各大门派尊敬。
天机术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学的，其要求极为严苛，非特殊之人不可学，否则便会被天道诅咒，这是修真界的共识。
天机门占地极小，一入宗门便是大殿，两座小殿坐落于旁，这便是天机门的所有地方了。
闻玄是一个孤儿，他是被师傅捡回来的，师傅说他天生体质特殊，是一块修仙的好料，入门的年纪虽然大了些，但对于他来说无足轻重。
第一次见大师兄的时候是在宗门口的枫树下，那时正值秋季。
他16岁，大师兄18岁。
师傅领着他来到了宗门，他穿了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脸蛋由于太过焦急也没来得及整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挺脏的。
季溟穿了一身白衣，站在枫树下，眼神好奇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将他从头扫到了脚，这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师傅走了，他让大师兄教导自己。
他独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大师兄也没说话，火红的枫叶一片片落下，慢悠悠的……
闻玄想起来卖包子的大娘一句话: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交流，那就主动出击，让别人适应你。
闻玄觉得没错。
他朝前走了几步，手不自觉地在背后默默摩擦了几下，然后伸出:“师兄，初次见面，我叫闻玄，以后就请多多指教啦！”
他学着记忆中打招呼的方式，笑容有些僵硬，语气是刻意的高昂。
黑乎乎的手伸到季溟面前，季溟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有些苍白的脸在枫叶的落隙中似乎多了温柔。
他握住了他的手:“小师弟，我是你的大师兄，季溟。”
两人一高一矮，季溟微微垂着头，虚弱的脸有了些许生气。
他跟传闻中的天才少年不一样，他很脆弱。
闻玄摒弃了外界的看法，此时，才是他对他的第一印象。
大师兄拉着他灰扑扑的手，带他去了弟子舍，闻玄很是自来熟的将所有的灰都蹭到了大师兄身上，看着他的白衣染上灰尘，闻玄就乐不可支。
以后，他自己做一套送给大师兄，这是闻玄的赔礼。
大师兄很好，他会陪着他胡闹，陪着他偷懒，但也会严厉地批评他不学无术。
师傅有一双火眼金睛，他确实没说错。
闻玄真的体会到了自己体质的特殊，明明其他师兄修炼如此困难，可是在他这里就很简单，他的修为一步登天。
用了短短五个月便达到了炼气大圆满，只差一步便是筑基。
大师兄常常对他无可奈何，你说他没修炼吧，他修为的增长速度比谁都快，你说他修炼了吧，关于天机术又一窍不通。
或许他该改行学别的。
这是季溟给他的第一个意见。
闻玄没听，他义正言辞地跟季溟说:“我不在意修不修炼，师傅当时是说这里能吃饱肚子，我才跟着他来的。”
“而且……”
闻玄顿了顿，他不想去任何地方，大师兄在哪，他就在哪。
这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大师兄是他唯一的好朋友，他希望这一辈子，他们都不会分开。
好像有点奢侈了。
季溟对他无可奈何，也就由着他去了。
天机术极耗修士根基，大师兄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季溟是天机门这一辈最富天赋的弟子，修炼速度非常人能比，虽说如今的他还不能进行天机预言，但几乎在每个人眼里，他都会是这一辈的强者。
闻玄不在意这些，他只希望大师兄不要这般拼命。
“师兄，你能不能不要天天修炼天机术？”
闻玄自知一时半会改变不了他，只能从小目标做起。
季溟闻言摇了摇头，“天机术一日不可懈怠，师傅说这是得道飞升的唯一方法了。”
季溟如实相告，他不知道师傅为什么这样说，但师傅救了他，将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他不能让师傅失望。
闻玄没劝住他，大师兄对这件事几乎是执念成魔。
在日渐消散的时光中，闻玄一直陪着他，会想尽办法打扰他修炼，又自以为聪明的骗过自己一天。
季溟很是受用，因为他的小师弟很会撒娇。
也因此，他过了整整一年才从筑基八层到筑基大圆满，那时，季溟19岁。
他也第一次找到了师傅的‘希望’。
一个弱小的神。
他在预言中找到了祂的位置，祂不稳的神格与纯白的记忆都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师傅要杀了祂，换一条通天之路。
可神明哪有那么容易死的，更遑论将祂的神格据为己有。
所以师傅设了一场计，天机也给了季溟指示，师傅与天机的想法不谋而合，就像是商量好的。
季溟成为了第一个棋子。
他们计划将祂逼到绝境，让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包括魔都容不下祂，最后借助修真界各大门派的顶级战力，用阵法剥夺祂的神格。
这是一场完美的计划，可季溟总觉得不对。
所以他救下了祂，却没有按照师傅说的那样，让祂杀人，他们一起除魔，这也让季溟意识到，或许天机预言中将祂称为‘祸乱之始’是不正确的。
季溟选择寻找别的方法，开一条通天之路。
可师傅却像是疯了一般，他认定了那个弱小的神明，贪婪的野兽撕碎了和蔼的伪装，不仅仅是因为季溟对他的忤逆，更因为他自己的时日无多。
季溟被压榨了最后的一丝价值，师傅开始让他不断地预言之后的事，要知道天机术越是预言到更长的时间节点，越是消耗的大。
季溟几乎快要榨干自己所有的精力与天赋了。
他的身体日益憔悴。
闻玄发现了，那个弱小的神明……也发现了。
闻玄很关心他，几乎天天督促他不能再过多使用天机术，可师傅是不会准的。
闻玄也因此跟师傅吵了好几次架。
季溟看到师傅杀人了，在一处暗室里，许多修士的尸体与神秘的阵法，季溟问他为什么，可师傅只是笑笑:“这些都是穷凶极恶之人，为大道死是他们的荣幸。”
季溟确认了，那些修士确实都是亡命之徒，他下意识的忽略了修真界的易容术，或者他知道，只是不愿意去多想而已。
师父大限将至，可通天之路还没有找到。
他也开始猎杀那些穷凶极恶的修士了，用师傅给的那把剑。
而这一切也终究被闻玄知道了。
那晚，闻玄的手指紧紧揪住他的衣袖，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师兄，你们到底在干些什么啊？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修士？”
季溟将他的手打开，脑袋有一瞬的空白，干什么？
或许是想让自己再活的久些吧，只有通天之路打开，以季溟的天赋绝对可以快速飞升，这样他就可以再多陪着他了。
这是自己的私心。
只不过这个私心还在因某些东西而动摇。
最终，季溟听到自己回答:“一切都是为了大道。”
闻玄真的受不了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大师兄会变成这样，他想用自己的怒气唤醒他，可大师兄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打骂。
可最后闻玄还是放过了他。
过了几日，季溟就听说闻玄跟师父大闹的事。
师傅将他关了禁闭，这是师傅跟他说的，季溟从来没有怀疑过师傅，在管理弟子这方面。
季溟好几日没看到他还有些不习惯，可一想到闻玄懒惰的性子和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季溟也觉得是该管教他了，自己下不了手，师傅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季溟天真的以为他会平安回来。
直到师傅将他带进暗室，他看到了浑身是血的闻玄。
闻玄的双手都被铁链束缚住了。
季溟知道，那是缚仙锁，专门用来锁住修士的。
他的身上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无尽的魔气顺着他皮开肉绽的肌肤钻入他的身体。
他很痛，季溟看到了。
但他没有力气再叫了，只是手指反复地抠着铁链，一个透明的杯盏已经几乎要被接满了。
季溟想要上前阻止，可师傅无情的目光就这样定在他身上，无尽的威压顷数辗在他的身上，像是要将他浑身的骨头碾碎！
冷汗一滴滴不受控地冒出。
闻玄似乎看到他了，眼神有些涣散。
他自己向前爬了几步，白衣拖着血痕，表情似笑，却透着股支离破碎感。
师傅没阻止他，只是盯着快要被装满的杯盏，看着它将自己的徒弟吸干。
“师兄……”
他在唤他。
指尖的血迹将季溟的脸染红，黏腻的冰凉感却让季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适。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该……这样的……
季溟没哭，顶着威压，拽着他的手腕，让他躺在自己怀中。
闻玄的呼吸很微弱了，眼睫似乎想要闭上，却强撑着看向季溟，声音微不可闻，又像是喃喃自语:“师兄，是不是只有这样，你们就不用杀其他修士了……”
季溟没摇头也没点头，所有的理智在这时停止运转，喉咙似乎卡了块石头，他……开不了口。
闻玄也没想等他开口，他只是想让他知道而已，知道自己一直在他身边……
闻玄不爱哭的，他爱笑，笑可以掩饰一切悲伤。
他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强硬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溢出，他真的好痛……
眼泪是被痛出来的吗？
闻玄想。
可他没时间浪费了……
“师兄……我……会……帮你…成神的……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记得……复活……我……啊……”
这是师傅告诉他的，他深以为然。
透明的杯盏终于装满鲜血，犹如盛开的罂粟花，极致的危险又让人上瘾。
师傅将杯盏拿走了，顺便将闻玄的尸身拖到了阵法中央，季溟能感觉到他最后的温度从自己怀中消失的一刹。
他动不了……
因为他的师父。
“他还剩最后一丝魂魄，我的好徒儿，这可是为师给你准备的大礼啊。”
苍老的手按住季溟的头，灵魂似乎被扯出了体内。
沉重的漂浮感，最后安于一具他熟悉的身体。
他成了闻玄，也被迫将他最后一丝魂魄彻底泯灭。
一切……尘埃落定。
季溟又回到了那个神明身边，这次他没有犹豫了。
一切都在按天机预言的进行，他的师父……也该死了。
当师傅的血沾到季溟手上的时候，他在想，为什么这个人的血还能是温热的呢？
可能由于太久没触碰到血了，他只想让师傅的血再流得快些……
血色大阵里的神明冷冷看着他们忽然乱成一锅粥……
其他掌门的怒骂声与师傅不可置信的眼神都极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还不够……不够…赎罪……
最后救了季溟的是微拂尘，不是天道。
微拂尘需要他，天道也没法杀了他。
天道一直以为微拂尘和他是一边的，可他们啊……哈哈……怎么不算……自作孽呢……
季溟想。
师父一死，神格就成了所有人都可争夺的东西。
而天道亲定的主角自然便是第一个。
可一切都变了……
季溟觉得这是自己唯一做的一件有用的事。
而这局，才刚刚开始。
千年后，季溟成了季玄之。
他让祂苏醒了，微拂尘以为这是天道的设定轨迹。
确实天道也自动纠正了这点错误，甚至升起来玩弄神明的心思。
可它忘了啊……这世上…可不单单只有神明……
还有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季溟是连接天道和微拂尘的锁链，他们两个相互讨厌，又自以为聪明，这都成为了致命的剑。
季溟见到了闻玄的最后一面，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该去陪他的爱人了。
季溟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鲜血透干的滋味……原来这般不好受……
他那时候会怨他吗……
怨他没有救他……
灵魂消散的最后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枫树之下，隔着火红的树叶，秋风的气息延漫树枝。
他说:“我叫闻玄。”
深海之底，他与爱人共枕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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