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年轻时还会被带上姓，称呼墨大夫，不过后来收几个徒弟和一帮徒孙，大家也就略过他的姓，尊称一声老大夫。
他一生没有娶亲，无儿无女，奉养完老母，就一直由徒弟们伺候着过了大半辈子。
若无意外，将来也是徒弟们养老送终。
陆鸣两口子带着一篮子菜来时，他正听徒孙们轮流背诵《濒湖脉学》，这本书将复杂的27种脉象用七言歌诀描述，极大降低了学习难度，是学医的入门医书之一。
先前帮陆鸣和云澈都看过诊的陈大夫招呼两人坐下，寒暄几句。
得知他们还要感谢老师，他亦是与有荣焉地笑道：“老师的针灸本是家传，教导我们倒也用心良苦，奈何我们师兄弟几个天资愚钝，寻常穴位尚可尝试，你的眼睛我是不敢下手。”
陈大夫约摸三十来岁，留着山羊胡，皮肤黝黑，身子跟大多数寨里人一样结实，青灰色棉布做的冬衣针脚细密，可见家里照顾的也用心。
“老大夫医术出神入化，陈大夫也是医术高超，不必妄自菲薄，若是没了药棚，连云峰大小有个头疼脑热，真没处寻人了。”
陆鸣倒不是说场面话，主要是外面当真是这样了。
这边近些年天灾不断，流民四起，赋税是一分不见少。
有能耐的没能耐的都托关系往外跑，要么跑京城，要么下江南，山外几百里也就一些大户人家家里养着府医。
连云峰这边再想像以往从外面劫人回来，那是不可能了，即便能劫回来，医术多半也是半桶水，只会照方抓药。
很可能连药都认不全……
两人说了会儿话，云澈就在陆鸣身旁坐着等，直等到老大夫检查完徒孙们的课业，才慢悠悠来了这边屋子。
“眼睛好了这是？”
说话间他上手扒扒桌子上的菜篮子，还拿起一个番茄闻了闻，眼里仍旧是不加掩饰的怀疑。
“多谢老大夫出手，已经有两天了。”
陆鸣起身拱手行礼，云澈顿了一下，也学着弯了弯腰，没拱手。
他在外人面前是陆鸣媳妇来着，不能按男人的礼数来，话说他应该怎么行礼来着？
还是男人好啊，一拱手一抱拳，这礼就完了。
“这山上哪里有温泉能种吗？该不会是温泉边儿种出来的吧？”
墨老大夫没有亲眼看见蔬果怎么来的，对山神显灵一说始终存疑。
哪怕大屋那边早已经送过来两次新鲜蔬菜，多人亲眼见证，现在陆鸣这个山神庙的庙祝带着媳妇上门送菜，他依旧不太相信。
如果有神仙，为什么不管苍生疾苦？
他们不是享受着香火供奉，众生跪拜，号称救苦救难么？
大庙里的和尚，名山里的道观，都说自家有神通，怎么不见他们在大旱时降雨，蝗灾时驱虫。
怎么不见他们发一发善心，看看满地白骨，人相食？
“能找着的温泉，寨里都知道，寨里找不着的，我可就不知道了。”
陆鸣粲然一笑，打趣着回了老大夫的话，眼神不自觉扫了一眼自家媳妇，心里欢喜无比。
他揣着一个无人知晓的宝藏，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
云澈察觉他的视线，回看过去，只觉得整个屋子似乎都因为他的笑明亮了几分，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别掰弯他的时候顺便把自己也掰了。
可转头看到陈大夫正挑油灯的灯芯，又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自己依旧笔直。
只是个利用感情欺骗纯情少男的坏蛋而已……
“回头你帮我跟山神爷说说，请他老人家也赏赐我一些东西，总要我亲眼所见，才能踏实。”
墨老大夫叹了口气，抚摸着冰凉的绿色蔬菜，心念动摇。
这些菜长的太好了，不是洞子菜温泉菜那种品相能比的。
“好，去庙里的时候，我跟他老人家念叨念叨，您老也别客气，这些就全都收下吧，家里还有。”
老大夫自从上了岁数就不大行医看诊了，只药棚转悠。偶尔出手诊脉开方也向来不收诊金，只收药钱，病人的谢礼实在拗不过才收一半意思意思。
这回连云峰遭了灾，人手不够，他才出来坐诊，在药棚管事，收拢下面和寨里送过来的伤病患者。
陆鸣就是趁这个机会去蹭的“专家号”。
不过陆鸣这话是白说了，老大夫根本没打算跟他意思意思。
“你不说我也全收的，我管你家里有没有，出来装神弄……就大方点儿。
大屋里的菜被那个憨货弄坏不少，两处的菜到处一分，分到老头子我这儿，就没吃两顿。”
墨老大夫毫不客气地把篮子推给徒弟，示意他去加个菜，然后拍拍手捋袖子。
“来吧，你们谁先？”
“啊？”
“哎呀，装什么装，不就是再诊个脉，伸手伸手。”
小老头的洒脱随性一点儿都不像世外高人，连云澈都有些震惊，轻轻推了推陆鸣，让他先上。
陆鸣坐到主位旁边，伸手架在老大夫准备好的布包上。
墨老大夫凝神静气，表情严肃，搭完左手换右手，沉吟过后缓缓点头：“嗯，没有大碍了，就是火气有点大，多吃点菜多喝水。”
说完就摆摆手换人，示意云澈过来。
按说这小小的发热已经好了，不需要他再把脉复诊，但人家给了一篮子菜，都已经下锅了，不好不伸手。
作为饱经病痛折磨的二世人，云澈对自己的身体健康无比重视。
坐在陆鸣坐热的凳子上就伸出了手。
墨老大夫依旧是拍拍手活动手掌，然后轻轻搭上了云澈的手腕，凝神静气，开始听脉。
不听还好，手指才搭上去没一会儿，他的眉毛就皱了起来，紧接着眼皮跳了跳。
“换只手。”
他睁开眼深深看了看云澈，嘴角抿成一条线。
云澈闻言换手，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别是又给他诊出什么病了吧？
上一世刚中奖就住院，都没得及享受。
这一世好不容易混个山神马甲，准备拯救世界，过把皇帝瘾，可别又来了。
两辈子满打满算他就做了对不起陆鸣的事，别逮着他往死里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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