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狗坐在门槛上,手里的烟快烧到指头了还没掐灭。张月琴站在院子里,风吹得她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她抬手拨了一下,没说话。
她慢慢蹲下来,膝盖压着脚后跟,和他平视。声音比刚才低了些:“你不是不信这病能传人,你是怕出了事没人管。”
刘二狗眼皮动了一下,还是没抬头。
“你说我是外来的,干几年就走。”她继续说,“可我现在站在这儿,一天没走,就是你们的人。你要觉得我拿大家试药,那我现在就再喝一次给你看。”
她从药箱里拿出搪瓷杯,拧开小瓶,倒出半勺棕黑色的药液。阳光照在杯子上,反出一点暗光。她仰头喝了下去,喉头滚动了一下,把杯子翻过来给他看空底。
“今天第七天了。”她说,“每天两剂,早晚各一次。我没躲,也没让别人替我喝。”
她把剩下的药倒进那只空碗里,轻轻推到他手边。
“只尝一口。”她说,“不咽也行,就含在嘴里。要是真有毒,我早就倒了。”
刘二狗盯着那碗药,烟灰掉在裤子上也没拍。他手指紧了紧,又松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帮李寡妇挑水,是因为她儿子去打工了,家里没男人。那是实在事,不是凭空让我受罪。”
张月琴点头。“我知道。现在也不是让你受罪,是想拦住看不见的东西。”
“三年前旱季,井口干了半个多月。”她慢慢说,“你夜里十点多还拎桶去西沟,来回一趟一个多钟头。李寡妇看见你在坡上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也不停。第二天你还去地里干活,谁问你图什么?”
刘二狗的手指颤了一下。
“那时候你不图啥。”她说,“现在也一样。你不是为药活着,是为身边这些人活着。”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昨夜发烧的孩子,才五岁。他娘抱着他在炕上哭,说要是早知道防就好了。你说,要是这孩子是你孙子呢?”
这句话落下来,院子里一下子静了。
刘二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有昨天劈柴留下的黑印。他忽然想起前天早上,在井边碰到那个小孩。孩子递给他一块烤红薯,说是奶奶让他分给邻居的。他接过时还摸了下孩子的头,说长得真快。
他喉咙动了动,没出声。
张月琴没催他。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根,像在等一个本来就知道会来的结果。
风从院门口吹进来,卷起一点尘土。她的鞋面上已经落了一层灰,但她没去擦。
太阳偏西了一些,照在屋檐下那一片斜光里。碗里的药还在,颜色没变,气味有点苦,混着草叶和根茎的味道。
刘二狗伸手了。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怕碰响什么东西。指尖碰到碗沿时顿了一下,然后才把它端起来。
他闭上眼,把碗凑到嘴边。
药液滑进口腔的时候,眉头猛地皱在一起。他咬着牙没吐,舌头抵着上颚,硬是把那股味道压住。接着脖子一挺,咽了下去。
瞬间呛住了。
他弯腰咳起来,肩膀剧烈抖动,脸涨得通红。眼泪从眼角挤出来,但他一只手死死按着膝盖,另一只手把碗放在地上,没撒。
张月琴递过水壶,他摆手拒绝。
咳了好一阵,他才直起身,喘着气,额头全是汗。
两人谁都没说话。
夕阳照在院子中央,地上有一道长长的影子,是他坐着的轮廓。
过了很久,他开口,声音沙哑:“……再来一碗。”
张月琴没动。
她看着他,眼神没变,也没有笑。只是从药瓶里重新倒了半碗,递过去。
这一次,他接得稳了些。
喝完第二口,他又咳了几声,但比上次轻。放下碗时,手还在抖,可目光抬起来了,看向她。
“你说得对。”他说,“苦是真的。”
他顿了顿,盯着地面,“可活着,比什么都甜。”
张月琴点点头,打开登记簿,在刘二狗的名字后面画了个勾,写下时间:酉时一刻。
她收起本子和药瓶,慢慢站起来。腿有些麻,她扶了下墙,站稳了。
“我明天这个时候来。”她说,“看你有没有不舒服。”
刘二狗没应话,只是坐着不动。
她走到院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人还坐在门槛上,空碗摆在腿边,嘴角有一点深色的药渍。
她转身走出院子,脚步朝村中心去。路上遇到两个提水的妇女,她们叫她,她点头回应,没停步。
天色渐暗,炊烟从各家屋顶升起来。她走过三户人家,听见里面有咳嗽声,也有孩子哭闹。她在第三家门口停下,掏出本子记了点什么。
药箱有点沉,肩带磨得锁骨疼。她换了个肩背,继续往前走。
东头老李家亮着灯,门开着一条缝。她走近时,看见屋里有人影晃动。
她抬脚迈进门槛,正要开口,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吼。
“我不喝!谁送来我都砸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张月琴站住了。
门内传出拉扯声,桌椅挪动,接着是一只碗摔在地上的响动。
“妈!您别这样!”是个年轻男人在劝,“张医生说了这是预防的,不治病也得吃!”
“滚出去!”老太太尖叫,“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宁可死了也不当试验品!”
张月琴的手搭在门框上,指节微微发白。
屋里灯光昏黄,照出地上一片碎瓷和洒出来的黑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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