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天边透出点光亮。张月琴站在卫生室门口,手里拿着一块干布擦手。她刚送走一个病人,袖口沾了点药水,低头抹了几下。
这时,她看见周小妹背着书包从路口走过。女孩脚步不快,走到卫生室前顿了一下,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很轻,像风吹过水面,可张月琴还是注意到了。
她想起前些日子的事。李婆婆伤口一直没好,每天换药都疼得直哼。那天她正准备拆纱布,周小妹提着饭盒路过,见老人皱着脸,就放下饭盒蹲下来,轻轻拍她的手臂,说:“奶奶别怕,一会儿就好。”然后顺手把枕头往高处垫了垫,又用温布擦掉老人额头的汗。
张月琴没说话,只在旁边看着。她发现这孩子动作慢,但每一步都很稳。脏纱布取下来后,周小妹自己拿纸包好,放在角落,没等谁提醒。换完药,她也没走,坐在床边陪着说了会儿话,直到李婆婆闭眼睡着才离开。
还有一次,卫生室来了个发烧的小孩,哭闹不止。家长急得满头汗,怎么哄都不行。周小妹刚好进来帮陈大娘取止咳糖浆,见状走过去,轻轻摸小孩的背,低声说:“姐姐陪你,不怕啊。”她一边说话,一边慢慢拍着,小孩竟真的渐渐安静下来。张月琴趁机打了针,全程没挣扎。
这些事都不是一天两天了。张月琴记得清楚,周小妹每次来,都会顺手整理一下门口的鞋子,把倒了的拐杖扶起来。有人输液坐着打盹,她路过时会悄悄把毯子往上拉一拉。就连废弃的棉球,她也总是分类收好,等到张月琴腾出手再一起处理。
她不是学医的,没人教她这些,可她做得比一些大人还周全。
第二天一早,张月琴正在配药水,听见外面有动静。抬头一看,周小妹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个小篮子。
“张医生,我带了点姜茶,给李婆婆喝。”她说。
张月琴点点头,让她进来。周小妹把篮子放下,转身就要走。
“等等。”张月琴叫住她,“你常来看病人,知道为什么要每天换药吗?”
周小妹停下,低头想了一会儿:“怕伤口烂得更厉害。”
“还有呢?”
“……干净一点,细菌少,好得快。”
张月琴看了她一眼:“说得对。那你愿不愿意学怎么换药?怎么配药水?怎么看出病情变了?”
周小妹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大了些。
“我可以学吗?”她声音有点抖。
“你要是愿意,从今天开始,我教你。”
女孩没说话,只是用力点头,手指紧紧捏住了书包带子。
第三天清晨,周小妹比平时早到半个钟头。她站在卫生室外,手里拿着一本旧笔记本,封面已经发黄,边角卷了起来。她进门时,把本子捧在胸前,像是怕弄脏。
张月琴正在清点纱布,见她来了,指了指桌上的药瓶。
“先洗手。”她说,“洗三次,指甲缝也要刷干净。”
周小妹照做。她把手伸进水盆,来回搓洗,一遍不够,又洗一遍。洗完甩干,站在原地等下一步。
张月琴递给她一块干净布:“擦干。”
接着教她认药。碘伏、生理盐水、紫草油,每样都讲一遍用途。周小妹一边听,一边低头记。字写得不大好看,但一笔一划都很认真。
“换药不是换个布那么简单。”张月琴说,“要看颜色,闻气味,摸温度。伤口发黑、流黄水,说明坏了;要是红肿热痛,可能是感染。这些都要记下来。”
周小妹点头,把每一句都写进本子里。
中午有个老人来换药,张月琴没动手,而是让周小妹试试。她站在旁边看着,不出声。
周小妹有些紧张,手抬到一半才想起来没洗手。她立刻转身回去,重新洗了一遍。这次动作慢了些,但每一步都没错。拆纱布时,她先问老人:“奶奶,疼不疼?我轻点。”然后一点点揭开,看到伤口周围有点红,小声说:“好像有点肿。”
张月琴这才开口:“去拿生理盐水,先冲洗。”
周小妹照做。冲洗完,涂药,重新包扎。整个过程花了十几分钟,但她没慌,也没漏步骤。
老人笑着说:“这丫头比我还细心。”
张月琴没夸,只说:“明天继续。”
几天后,村西头老刘家的孩子摔伤了,膝盖破了一大片,血流不止。他妈妈抱着人冲进卫生室,边哭边喊:“快救救他!”
孩子疼得直叫,死活不让碰。张月琴正要上前,周小妹已经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和孩子平视:“哥哥,我叫春兰,我知道你疼。你信我一下,我不使劲,好不好?”
孩子抽泣着看她。
她慢慢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你要是咬牙坚持,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咱们村以前有个孩子,摔得比你还重,后来好了,现在能跑能跳。”
孩子眨了眨眼。
她趁机说:“我现在帮你擦一下,很快的,你数到十就行。”
孩子终于点头。
张月琴立刻上手清创。周小妹一边扶着孩子,一边轻声数数。她声音不高,但很稳。孩子听着听着,注意力转移了,不再乱动。
处理完伤口,张月琴看了她一眼。
当天下午,她在登记簿上写下几行字:
周小妹,十五岁,小学五年级。
性格沉静,做事有条理。
观察多日,照料病人细致入微,主动承担辅助事务。
已开始系统学习基础护理知识,表现认真,理解力强。
可培养为村级医疗辅助人员。
写完,她合上本子,放进抽屉。
傍晚,周小妹又来了。这次她带了自己的本子,翻开递给张月琴。
上面整整齐齐写着:
换药三要:手净、布洁、动作轻。
常见反应记录:红、肿、热、痛、渗液。
注意事项:老人怕冷,小孩怕黑,病人都需要说话。
张月琴一页页看完,什么也没说,只从柜子里取出一叠纸,是她手写的护理要点。
“带回去看。”她说,“明早还我。”
周小妹双手接过,像接一件贵重东西。她低头看了看,小心夹进本子里。
母亲在家做饭时问她:“你天天往卫生室跑,到底图啥?”
她坐在小凳上抄笔记,头也没抬:“我想帮张医生少累一点。”
母亲叹口气:“你又不当医生,费这个劲做什么?”
她停下笔,想了想,说:“可村里总得有人管这些事。”
几天后,张月琴带她去巡诊。路上泥还没干,她走得慢,周小妹紧跟在后面,手里提着药箱的一角。
到了李婆婆家,老人刚醒,身上出了汗。周小妹放下箱子,先去倒了杯温水,又换了床单。她把旧床单叠好放在椅子上,打开窗户通风。
张月琴在旁边看着,没说话。
换药时,她让周小妹动手。自己只在旁边提示几句。周小妹全程没抬头,专注做着手里的事。
临走前,李婆婆拉着她的手:“闺女,以后常来啊。”
周小妹点点头:“我明天还来。”
回程路上,张月琴走在前面,周小妹跟在半步之后。两人没说话,只有脚步踩在湿土上的声音。
太阳偏西,光线照在药箱上,金属扣闪了一下。
进了卫生室,周小妹把药箱放好,主动去洗纱布。她把布一条条摊开晾在竹竿上,动作熟练。
张月琴坐在桌前,翻开账册,在孙大柱的名字下面写了两个字:可教。
翻过一页,在另一行写下:周小妹,可托。
她合上本子,抬头看见周小妹还在忙。女孩踮起脚,把最后一块纱布挂上去,阳光穿过布面,映在她脸上。
她没笑,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排晾好的布。
窗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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