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琴放下碗,碗底还剩一点米粥。她把碗放在桌上,没再抬头。刘家女人站在门口,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只看见对方嘴唇动了动,然后转身走了。院子里安静下来,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油灯晃了一下。
她坐回椅子上,翻开病历本。昨夜的事一笔一划记了下来,字迹工整。写完最后一行,她合上本子,手指在封面上停了几秒。药箱放在桌角,针具已经消毒收好。她伸手摸了摸箱子的边沿,木头有些粗糙,但握着踏实。
天光慢慢亮起来,窗外有了人声。先是鸡叫,接着是孩子跑过院子的脚步声。她起身去开门,想透透气。门刚拉开一条缝,外面就有人喊她名字。
“小张医生!”
她抬头,看见村东头的老李叔站在院外,手里抱着个红布包,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他们走得不快,但脚步很稳,脸上带着一样的神情——认真,又有点紧张。
老李叔走到门口,没进屋,只是往前一步,把手里的东西举高了些。“小张医生,我们大伙儿商量好了,今天来办件事。”
张月琴没动,也没说话。
红布包被慢慢打开,露出一面折叠整齐的锦旗。阳光照在上面,金线反着光。老李叔双手捧着,声音比平时响,可听着发颤:“这旗是我们自己做的,字是小学老师写的,绸子是从镇上供销社买的。昨晚熬到半夜才缝完。”
旁边有人接话:“针脚是我老婆缝的,她说不能歪,要正。”
又有人说:“旗杆还是我翻出家里老房梁上的竹片削的。”
张月琴看着那面旗,喉咙突然发紧。她想说点什么,可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
老李叔把旗展开,八个大字出现在晨光里:妙手仁心,救死扶伤。
围观的人没人说话,但都盯着她。有个老太太站在人群后头,眼圈红了。一个年轻媳妇抱着孩子,轻轻拍着背,也静静地看着。
张月琴低下头。她看见自己袖口磨出的毛边,裤脚沾的一点泥。这些衣服穿了多久?她记不清了。只知道每次洗完晾干,颜色就淡一分。
“我不是……”她开口,声音轻,“我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老李叔没把旗收回去。
“你是。”他说,“前年冬天,我家孙子肺炎发烧,你半夜踩着雪过来,鞋都湿透了。去年春上,王家嫂子产后大出血,是你守了一整夜。还有上个月,刘家男人疼得打滚,你连粥都没喝一口就赶过去。这些事,我们都记得。”
人群里有人点头。
“你救的是命。”另一个男人说,“不是小事。”
张月琴抬起头,眼睛有些湿。她看着眼前这些人,有常来拿药的大婶,有总让她给娃看咳嗽的奶奶,还有前几天拄着拐来看风湿的老汉。他们的脸都不年轻了,皱纹刻在额头上,手上全是茧。
“可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她说,“你们信我,我才敢治。要是哪天你们不再敲我的门,我可能就撑不下去了。”
老李叔摇头:“这不是撑不下去的事。这是恩情。”
他往前再走一步,把旗递到她面前。“今天你不收,我们就不走。”
张月琴看着那面旗,终于伸手接了过来。布料很新,边缘还带着裁剪时的毛刺。她捧着它,像捧着一块烫手的东西。
“我能挂三天吗?”她说,“三天后我要收起来。”
“为啥只三天?”
“因为我还不配一直挂着。”她低声说,“等我真做到‘妙手仁心’那天,再挂也不迟。”
老李叔看了她很久,最后笑了下。“行,三天就三天。”
有人拿来钉子和锤子,在墙上找了位置。那是诊所进门右手边最显眼的地方。钉子敲进去两下,稳了。旗被挂上去,平整地贴在土墙上。
阳光斜照进来,金线闪了一下。
大家围着看了一会儿,有人笑着说:“以后谁来找你看病,一进门就能看见。”
张月琴没笑,只是站在那儿,仰头看着那面旗。她想起刚回村时,有人怀疑她是不是真会看病;想起第一次给人扎针,手抖得差点扎偏;想起下雨天背着药箱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路上,摔过一次,药瓶碎了两个。
现在这面旗挂在墙上,像把她这些年走过的路都照了出来。
人群慢慢散了。有人临走前拍拍她的肩,有人点点头,没人多说话。老李叔最后一个走,出门前回头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扶了下帽子。
屋里一下子空了。
她站了一会儿,走过去,把旗从钉子上取了下来。没有犹豫,找来一块干净的蓝布,把锦旗仔细包好。四角折得整整齐齐,像是包一件怕碰的宝贝。
她打开药箱,把包裹放进最底层。上面压着常用药包和换洗的纱布。合上箱子时,木盖发出轻微的响声。
然后她回到桌前,重新翻开病历本。昨夜刘家男人的情况要补记录。她拿起笔,写下时间、症状、处理方式。每一项都写得清楚,没有漏掉任何细节。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外面传来孩子的叫声,是放学回来的孩子在喊娘。有人在远处扯着嗓子问降压茶好了没有。一只母鸡扑棱着翅膀从院墙跳下来,咯咯叫着跑过门口。
她没抬头,继续写着。
写完最后一行,她把笔搁在墨水瓶旁边。手指在本子边缘轻轻敲了一下,像是确认什么。油灯还没点,屋里光线正好够看清字。她坐得直,背没靠椅背,像随时准备站起来去开门。
门外的小路上,尘土被风吹起一小团,又落了下去。
她低头看了看药箱。布包在里面,安静地躺着。
屋里的纸笔还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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