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琴把篮子放在桌上,鸡蛋还带着路上的凉气。她没点灯,先坐在床沿脱了鞋,脚底发酸,走了一天路,每一步都压在骨头缝里。坐了一会儿,她起身从柜子里拿出油灯,擦了火石点亮。火光一晃,墙上的影子跟着动了一下。
她打开登记簿,翻到最后一页。那行字还在:“春耕毕,无疫患,人心齐,医者幸。”笔画有点歪,是夜里写的,手不稳。她盯着看了很久,手指慢慢划过纸面。这句话像是个句号,可她心里知道,有些事不能就这么停住。
她拉开抽屉,找了一本旧账册。封皮已经磨破,里面写过的字迹透过来,横竖交错。她在背面翻过一页,用铅笔写下几个大字:防疫记录。写完后停住,又看了一遍,觉得不够清楚,改成了:春耕期间伤病防治实录。
窗外安静,只有风穿过院门的缝隙,吹得水缸边晾着的一块布轻轻摆动。她开始一页页翻登记簿,从三月初开始查。那天李根来报信,说王家老汉锄地时摔了跤,手腕肿得厉害。她去了,清洗伤口用了碘酒,敷了紫草粉,包扎后叮嘱三天别沾水。后来王老汉自己记住了步骤,还告诉邻居“伤了先冲干净”。
她把这些写下来,一行行列在本子上。病症类型、用药方法、恢复时间。遇到不确定的,她就停下笔想一会儿。比如陈大娘发烧那次,体温高但没有咳嗽,也没有拉肚子。她让家人用温水擦身,喝姜汤发汗,第五天就好了。这个能不能算典型病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记上了。乡下没有 thermometer,只能靠经验判断热度变化。
写到赵德才割伤小腿的事,她停顿更久。那人伤口深,泥沙嵌进肉里,处理时费了不少劲。她用镊子一点一点清出来,涂药后包扎,三天换一次纱布。第四天他来说不疼了,她拆开一看,愈合得不错。她在本子里加了一句:深口外伤必须彻底清创,否则易留隐患。
纸不够用,她撕下旁边一张空白页接上。字写得越来越密,有些地方划了线重新整理。她分出几栏:预防措施、常用药方、组织安排。在预防那一栏,她写了“田间劳作前检查工具是否锋利”“受伤后第一时间冲洗”“家中备盐水应急”。这些都是村民一点点学会的,不是谁天生就知道。
药方部分最难写。她不想用太专业的词,怕别人看不懂。就说紫草油,怎么讲清楚?她写道:“采新鲜紫草叶,洗净晾干,捣碎后与菜籽油同煮,小火熬两小时,滤渣存油,用于皮肤破损伤口。”又补充一句:“不可用于大面积烧伤或深度创伤。”
想到晒谷场那天,有人问她药渣能不能倒田里。她说不行,要集中埋掉。这事也记进去。她另起一行写:医疗废弃物需妥善处理,避免污染水源或引发感染。
时间一点点过去,灯油快没了,火苗矮下去,照得字迹有些模糊。她没去添油,继续写。写到中途铅笔断了,她掏出小刀削尖,手指被刮了一下,血珠冒出来。她没管,拿块纱布按住,另一只手接着写。
她想起刘二狗当初不肯服药,说是“喝汤不如扛过去”。后来他高烧两天,整个人迷糊,家里人急了,连夜来找她。她上门打了退烧针,配了药,还教他们怎么观察病情变化。七天后他能下地了,见到她点头说:“以前真不懂。”
这件事让她明白,光治病不行,得让人知道为什么这么治。所以她在笔记最后加了一节:村民沟通要点。写了几条,比如“不说‘你错了’,要说‘这样会更好’”“用他们熟悉的事打比方,像种地防虫一样防病”。
夜深了,外面连虫鸣都少了。她合上账册,用手掌压了压封面,怕纸张翘起来。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脖子僵得转不动。她走到药箱前,把本子放进去,压在最底下一层纱布下面。万一哪天要带出去,也好找。
她吹灭灯,屋里一下子黑了。月光照进来,在地上铺出一块亮色。她没睡,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明天还要巡诊,李婶家孩子昨天说嗓子不舒服,得去看看。但她现在脑子里全是刚才写的东西。一条一条,像田里的垄沟,整整齐齐排着。
她转身回床边,摸黑躺下。闭上眼,又睁开。起身从药箱里取出本子,翻到中间一页,找到“组织动员”那一栏。她想了想,在后面添了一行字:突发情况时,可临时划分区域,轻伤自理,重伤优先;熬药专人负责,避免中断防疫流程。
写完这一句,她终于把本子收好。这次放进枕头底下,盖上薄被。躺平后呼吸慢下来,眼皮发沉。但她还记得一件事没写完——关于如何让村民主动参与防护。
她又坐起来,摸出纸笔,在床头的小木板上记下一句话:让人愿意听,不只是因为你是医生,而是让他们看到改变是真的。
写完,她把纸条夹进账册里。这回真的躺下了。
远处传来一声鸡叫,短促,像是试探。天还没亮,第一缕光卡在山背后,照不进院子。
她闭着眼,手搭在被子外,指尖碰到药箱的边角。箱子上的扣环松了,她记得要修。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母亲是赤脚医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