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解雨臣扶着门框站在厨房门口时，鼻尖先捕捉到了一丝淡淡的油烟味。
黑眼镜正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胳膊，手里握着菜刀，正一下一下切着手里的菜。
阳光从厨房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他身上，给那抹常年散漫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暖光，连带着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变得温柔起来。
“醒了？”
黑眼镜头也没回，语气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调，
“再等会儿，汤马上就好。”
解雨臣慢慢走进去，目光扫过旁边的料理台，上面摆着洗干净的青菜、切好的排骨，还有一小碗剥好的虾仁，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冰箱上，那扇门刚才被黑眼镜打开过，隐约能看到里面塞得满满当当。
“你这是把菜市场搬回家了？”
解雨臣挑眉，走到冰箱前，伸手拉开门。
里面的景象让他愣了一下。
满满一冰箱的食材，塞得连一丝缝隙都不剩。
解雨臣记得，以前黑眼镜不管做什么菜，都坚持要当天早上去买新鲜的。
哪怕只是煮一碗面，也要绕远路去巷口那家老字号面馆买新鲜的手擀面，说外面的食材放久了就没了本味，配不上他花儿爷的胃口。
他关上冰箱门，转头看向黑眼镜：
“以前不是天天要去买新鲜的吗？怎么最近买这么多，堆得冰箱都快放不下了。”
黑眼镜切菜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平稳，切得均匀纤细，落在瓷盘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懒了呗。”
他语气听不出任何异样，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天天跑菜市场多麻烦，一次性买齐了，省得天天往外跑，偷个懒。”
解雨臣走到他身边，靠着料理台站着，目光落在他握着菜刀的手上。
黑眼镜的手很稳，不管是下斗时拿枪，还是现在切菜，都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笃定。
只是此刻，他似乎能看到对方指尖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偷懒？”
解雨臣轻笑一声，伸手拿起一颗剥好的虾仁，放进嘴里，
“我看你是想把我喂成小猪。”
黑眼镜侧过头，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快得让人抓不住。
“我家花儿爷就算成了小猪，也是最俊俏的小猪。”
他笑着打趣，伸手揉了揉解雨臣的头发，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解雨臣没躲开，任由他揉着自己的发顶，鼻尖萦绕着黑眼镜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食材的清香，让他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这些日子，黑眼镜待他好得不像话，事无巨细，体贴入微，几乎把他宠成了不能自理的孩子，比以前更甚。
黑眼镜把切好的菜放进碗里，又拿起一块排骨，用清水仔细冲洗着上面的血沫。
“以后啊，”
他一边洗一边说，声音轻轻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解雨臣交代，
“我要是不在家，你想吃什么，就让福伯做。福伯做的不合胃口，就去新月饭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冰箱里这些食材，够你吃一阵子了。蔬菜要先吃，放久了不新鲜；肉类冻在下面，想吃的时候提前拿出来解冻，别用热水泡，会柴；饺子煮十分钟就好，馄饨煮五分钟，记得加点醋和香油，你爱吃那口。”
解雨臣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心里忽然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认识黑眼镜这么多年，像是在交代什么重要的事情，连最细微的细节都想到了。
“你这话说得，”
解雨臣忍不住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跟交代后事一样？”
话音落下的瞬间，黑眼镜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手里的排骨还在流着水，滴落在水槽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他低着头，解雨臣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微微紧绷，脖颈处的线条绷得笔直。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刚才还带着烟火气的厨房，忽然变得有些安静。
解雨臣心里咯噔一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黑眼镜忽然放下手里的排骨，转过身，一把将他紧紧抱进了怀里。
那拥抱来得又急又用力，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解雨臣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腔的起伏，还有那略显急促的呼吸，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颈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愣了一下，随即抬手，轻轻拍了拍黑眼镜的后背。
“怎么了？”
他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黑眼镜没有说话，只是把脸埋在他的颈肩，收紧了手臂，力道大得让解雨臣有些喘不过气，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眷恋。
他想就这样一直抱着，永远都不松开。
抱着他的花儿爷，抱着这份让他甘愿放弃所有自由换来的安逸。
可是……
黑眼镜的眼底渐渐湿润了，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解雨臣的衣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人的温度，感受到他平稳的心跳，感受到这份真实得触手可及的幸福。
可老人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像一把冰冷的刀，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孤星本就该孑然一身，不该有牵挂，更不该有感情纠葛。”
他命格过硬，是灾星，是祸端。
他给不了解雨臣长久的平安，只能一次次把他拖进危险的深渊。
这次是中毒，下次呢？
下次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不能这么自私。
冰箱里的食材再多，也有吃完的一天；
他能交代的事情再细，也护不了解雨臣一辈子。
唯有离开，唯有断了所有念想，才能让他的花儿爷彻底摆脱自己这颗孤星带来的厄运，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多想就这样一直抱着，多想把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多想告诉解雨臣他有多舍不得，多想告诉自己那些命格之说都是无稽之谈。
可是……
他不能。
黑眼镜闭上眼睛，将脸埋得更深，贪婪地呼吸着解雨臣身上淡淡的药香和专属的气息，像是要把这份味道刻进骨子里，带进往后漫长而孤寂的岁月里。
“没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埋在解雨臣的颈窝处，含糊不清，
“就是突然想抱抱你。”
解雨臣能感觉到颈窝处的湿润，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黑眼镜的后背，动作温柔：
“瞎子，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说。”
黑眼镜没有回答，只是收紧了手臂，抱得更紧了。
他知道，这样的拥抱，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他知道，这个他放在心尖上疼宠的人，以后再也不能陪伴在身边了。
灶上的汤还在咕嘟作响，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可黑眼镜的心里却一片冰凉。
他慢慢松开手，后退一步，迅速抬手抹了把脸，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墨镜后的眼睛，依旧泛着红。
“没什么，你这次中毒把我吓坏了，总是忍不住想抱抱你。”
他转身，重新拿起水槽里的排骨，语气刻意变得轻快：
“快好了，你去客厅等着，汤炖好了叫你。”
解雨臣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心里的不安丝毫没有减少。
他能感觉到，黑眼镜有心事，而且是很重的心事。
黑眼镜听到脚步声远去，握着排骨的手猛地收紧。
水龙头的水还在流着，冲刷着排骨，也冲刷着他指尖的微凉。
他看着料理台上那些整齐的食材，看着冰箱里塞得满满的存货，每一样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每一样都是解雨臣的喜欢的食物。
他想把最好的都留给解雨臣，想在自己离开后，让这些食材带着他的余温，再护着他一阵子。
只是一想到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为他切菜、为他炖汤、为他洗手作羹汤，黑眼镜的眼底就再次湿润。
那个让他心痛到极致的决定，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残忍。
他深吸一口气，关掉水龙头，将排骨放进锅里，动作依旧平稳，只是眼底的光，却一点点暗了下去。
这顿饭，他要做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因为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为他的花儿爷炖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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