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盐政和漕运改革,是斩断了附着在大明身上的两条巨大水蛭,那么朱由检接下来的计划,则是要给这具虚弱的身体,换上一副钢铁的骨骼。
早朝之上,当皇帝提出,要在京城与通州之间,修建一条“轨道马车路”时,整个太和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宋应星作为工部尚书,出列展示了那份由皇帝亲手绘制的草图。
两条平行的铁线,枕木,以及一种带轮缘的铁轮。
“此法名为铁轨。以铁为路,以铁为轮,可极大减少摩擦。”
“经工部测算,若此路建成,一匹马所能牵引之货物,可达寻常土路的十倍以上!京城与通州之间的货物转运,效率将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
宋应星说得满脸放光,已然沉醉于这种新事物所带来的颠覆性效率之中。
然而,他得到的,却不是同僚的赞叹,而是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这种寂静,被一声凄厉的哭喊打破。
“陛下,万万不可啊!”
礼部尚书王铎,连滚带爬地从班列中冲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声泪俱下。
“京城乃天子脚下,王气所钟!通州乃京畿门户,拱卫神京!此二地之间的土地,乃是我大明龙脉之所在啊!”
他抬起头,老脸上满是惊恐:“自古以来,动土必先卜算,大兴土木更需敬告鬼神。”
“如今要在龙脉之上,铺设这铁铸的蜈蚣,日夜碾压,这是要惊扰地气,动摇我大明国本啊!陛下!”
王铎一开口,像是捅了马蜂窝。
钦天监监正也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卷星图,抖得跟筛糠一样:“陛下,臣夜观天象,紫微星暗淡,太白犯冲,此乃大凶之兆!”
“若强行动土,必有刀兵水火之灾!”
“臣附议!此乃西夷之奇技淫巧,惑乱人心,非圣王所为!”
“请陛下收回成命,莫要为了一时之利,而坏了万世的江山!”
反对的声浪,排山倒海而来。
这一次,情况和之前完全不同。
盐政漕运,触碰的是利益。
而这铁轨,触碰的,是这个时代所有读书人,乃至平民百姓心中,最根深蒂固的禁忌——风水龙脉。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却又被所有人笃信不疑的东西。
就连一向最会自我攻略的王思任,此刻也是面色凝重,嘴唇翕动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可以为皇帝的杀戮和敛财找到无数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这次,他也不敢了。
在龙脉上动土,这跟在祖宗牌位上刻字有什么区别?
这……这没法洗啊!
朱由检冷眼看着下方这群臣子。
【迷信类数据污染,正在干扰决策系统。】
【群体性非理性恐慌,等级:中度。】
【经物理勘测,京通沿线地质稳定,无异常磁场或能量反应。“龙脉”数据模型,判定为:伪概率事件,无实证支持。】
他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面前的纯钢镇纸。
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地看着皇帝,等待着他发雷霆之怒,或是,收回这个可怕的念头。
“朕,不信鬼神。”朱由检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只信数据。”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你们的恐惧,毫无逻辑。”
“退朝。所有三品以上官员,随朕出城。”
一个时辰后。
京城东郊,一处被新军戒严的空地上。
文武百官们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的景象,一个个面面相觑。
只见空地之上,已经铺设好了一段约莫百丈长的铁轨。
铁轨旁边,停着一辆造型古怪的平板大车,车轮是铁铸的,正好卡在铁轨之上。
而在大车的旁边,堆着小山一般的铁锭,那是刚刚从新军兵工厂里运出来的。
朱由检负手立于铁轨之旁,雷鹰和宋应星站在他的身后。
“宋应星。”
“臣在。”
“装车。”
“是!”
在宋应星的指挥下,几十名工匠开始嘿呦嘿呦地,将一块块沉重的铁锭,往那平板大车上搬。
一块,两块……十块……五十块……
百官们的眼珠子越瞪越大。
“这……这一块铁锭,怕不是有百斤重吧?”
“五十块,那就是五千斤啊!”
“还在装!天哪,还在装!”
最终,足足一百块铁锭,重达万斤的货物,堆满了整整一车。
那辆平板大车,被压得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
倪元璐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咽了口唾沫。
一万斤,这得要十头牛,或者几十个壮汉,才能拉得动吧?
“牵马。”朱由检再次下令。
一名士兵,牵过来一匹马。
不是什么日行千里的宝马,就是军中最常见的一匹蒙古马,甚至看起来还有些瘦弱。
百官们都看傻了。
一匹马?拉一万斤?这是要干什么?现场表演虐待马匹吗?
就连宋应星,额头上也渗出了一丝汗水。
虽然实验成功过,但当着满朝文武和皇帝的面,他还是紧张。
马匹被套上了车辕。
士兵轻轻一抖缰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准备看那匹可怜的马,要么累死,要么就是把车辕拉断。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那匹马,只是象征性地刨了刨蹄子,然后,迈开了步子。
那辆堆着万斤铁锭的大车,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发出了“哐当”一声轻响,然后……缓缓地,平稳地,近乎是丝滑地,顺着铁轨向前动了起来!
一开始还很慢,但随着马匹小跑起来,大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动了!真的动了!”
“天哪!一匹马!一万斤!”
“这……这怎么可能!不合常理!不合常理啊!”
一群养尊处优的朝臣,围着那段短短的铁轨,惊呼连连,有的甚至伸手去摸那冰冷的铁轨,仿佛想看看上面是不是涂了什么神油。
礼部尚书王铎,张着嘴,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他脑子里关于龙脉、地气的那些理论,在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面前,被撞得粉碎。
当大车轻松地跑了一个来回,停在众人面前时。
全场,鸦雀无声。
那匹马,甚至连大气都没喘几口。
朱由检走上前,拍了拍马的脖子,然后转向户部尚书倪元璐。
“倪元璐,算一笔账。”
“啊?哦!臣……臣在!”倪元璐如梦初醒。
“京城每年消耗粮、煤、木、石等各项物资,约计一亿两千万斤。”
“若用马车从通州转运,需马匹五万匹,民夫十万人,耗时一年。”
“若用此铁轨,需马匹多少?民夫多少?耗时多久?”
倪元璐的算盘,在他的脑子里,已经打得快要冒烟了。
十倍的效率……那就是……
“回……回陛下!若用此法,只需马匹五千,民夫万人,耗时……耗时不过一月!”
“每年……每年可为国库节省开支,不下……不下三百万两白银!”
三百万两!
这个数字,像一道天雷,劈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之前还满脸惊恐的官员们,此刻的眼神,全变了。
恐惧,还在。
但另一种东西,一种名为贪婪的东西,却已经压倒了恐惧。
每年三百万两啊!
这还只是京城到通州!
要是这铁轨铺满整个大明……那得是多少钱?
在巨大的,可以被量化的经济利益面前,那虚无缥缈的龙脉,似乎也没那么神圣不可侵犯了。
就在群臣心思浮动,准备找台阶下的时候。
王思任,终于找到了他发挥的舞台。
老御史颤颤巍巍地走出人群,扑通一声,跪倒在朱由检面前,比刚才的王铎还要激动,还要情真意切。
“陛下!老臣……老臣终于明白了!”
他涕泪横流,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调子,高声喊道:“老臣愚钝!险些错解了陛下的无上圣心啊!”
他猛地回头,环视着那些一脸懵逼的同僚。
“诸公啊!你们还在执着于什么龙脉!你们还没看懂吗!”
“此物,哪里是什么惊扰龙脉的蜈蚣!这分明是……分明是陛下以无上神力,为我大明锻造的镇国金链啊!”
“何为龙脉?龙脉者,国运也!国运为何?国富民强也!”
“此铁轨一出,货物通达,商贾不绝,国库充盈,万民富足!这才是真正的,固我大明国运的无上大道!”
“陛下不是在惊扰龙脉,他是在驾驭龙脉!他将这大地的龙气,化为铁轨,锁在这方寸之间,供我大明驱使!”
“从此,我大明国运,将如这铁轨上的巨轮,滚滚向前,势不可挡!万世不移!”
王思任说得是口沫横飞,仿佛已经看到了千百年后,大明江山永固的辉煌景象。
满朝文武,听得目瞪口呆。
还能这么解释?还能这么解释!
还是这老小子会拍马屁啊!
礼部尚书王铎第一个反应过来,也跟着跪了下去,“臣有罪!臣鼠目寸光!未能领会陛下以铁锁龙的深意!请陛下降罪!”
“臣等有罪!”
“陛下圣明!此乃锁龙之策!千古奇功啊!”
反对的声浪,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成了山呼海啸般的赞美。
【群体性恐慌已解除。】
【铁路项目,阻力已清除。】
【项目进入下一阶段。】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宋应星的身上。
马力,终究还是太慢了。
而在宋应星的手中,正紧紧攥着另一卷图纸。
那上面画着的,是一个由锅炉、活塞、连杆组成的,更加庞大而复杂的怪物。
在图纸的角落里,朱由检用他那冰冷的笔迹,写下了三个字。
“蒸汽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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