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湾的海风，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米香和铁锈般的血腥气，从未如此冰冷刺骨。
德川赖宣，作为幕府将军德川家光的亲叔父，纪州藩的藩主，在完成了从江户到此地的急行军后，此刻却像一个即将被送上祭台的牲品。
他穿着最隆重的礼服，坐在一条悬挂着德川家三叶葵家纹的关船上，船上除了他和几名同样面无人色的随从，再无一个佩刀的武士。
这是幕府的命令，也是对大明舰队的姿态，我们，手无寸铁而来。
德川赖宣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望向远处那三个静默的黑影。
即使隔着数里之遥，那钢铁的轮廓依然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想起了在京师东华门车站，那头咆哮而过的钢铁巨龙，想起了自己当年被碾碎所有尊严，狼狈跪倒的一幕。
原以为那是他一生中最恐惧的时刻，现在他才知道，那仅仅是个开始，短短几年，大明竟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赖宣大人……您看……”一名随从的声音颤抖，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只见远处的海面上，一艘又一艘残破的船只，正在被幕府的巡逻船拖回港口。
那是清晨发动反击的残兵败将，船舷上布满了巨大的破口，甲板上血迹斑斑，甚至能看到一艘安宅船的龙骨被硬生生拍断。
幸存的武士们个个失魂落魄，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而他们的目标，那三艘黑船，却毫发无伤，连一块油漆都没有掉。
德川赖宣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那些勇敢的武士，用生命证明了武士的勇武和精神，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是一个何其可悲的笑话。
他们的关船，缓缓靠近龙渊舰队。
当距离只剩下不到一里时，德川赖宣才真正看清了这些怪物的模样。
它们比他在大明港口见过的任何船只都要巨大，船身由一块块巨大的铁板拼接而成，上面布满了狰狞的铆钉。
最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船体中央那些可以转动的巨大炮塔，每一根炮管的口径，都比他乘坐的关船的桅杆还要粗。
“来船止步！”
一声喝止从旗舰上传来，通过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装置，放大了数十倍，在海面上回响。
德川赖宣的船立刻停下，他站起身，大喊着回答：“大日本国……幕府使臣德川赖宣，奉将军之命，前来拜见天朝上国将军！”
片刻的沉默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放下小船，只许你一人登舰。”
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艘小小的舢板被放下，德川赖宣在两名随从的搀扶下，才勉强坐稳。
当舢板划向那艘如同钢铁山脉般的旗舰时，他感觉自己不是去谈判，而是去接受审判。
一道铁制的舷梯，从旗舰侧面放下，他抬头仰望，那高高的船舷，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悬崖，他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每一步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甲板上，站着两排身穿藏蓝色军服的大明士兵，他们手持着一种造型奇特的短枪，身姿笔挺，面无表情，如同钢铁浇筑的雕像。
一个年轻的军官，走上前来，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在看一件物品。
德川赖宣跟随着他，穿过宽阔的甲板，走进了船体内部一个房间。
房间里，站着一个身穿同款军服，但肩章上绣着金色龙纹的中年将领，他正背对着门口，看着面前一幅巨大的海图。
“天朝将军阁下……”德川赖宣深深鞠躬，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茅胤京缓缓转过身，他没有看德川赖宣，而是看了一眼墙上的航海钟。
“申时三刻，比约定时间，晚了三刻钟。”他的声音平淡，却让德川赖宣浑身一颤。
“非常……非常抱歉……”
“道歉，是无用信息。”茅胤京打断了他，“根据行动手册，迟到，意味着你们浪费了我们燃料和人员待命的成本。这些，都会在后续的赔偿条款中，进行量化计算。”
赔偿？计算？
德川赖宣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逻辑，在他的认知里，战败者割地赔款是常事，但将迟到的时间，也换算成金钱，这简直闻所未闻。
“我……我带来了将军大人的国书！”德川赖宣连忙从怀中捧出那份用最华丽辞藻写成的国书，双手呈上。
茅胤京接过，看了一遍。
“目测，国书内容情感性词汇占比70%，有效信息占比3%。”茅胤京随口说到。
德川赖宣呆住了。
他引以为傲的，由幕府第一文胆精心撰写的国书，在对方眼中，竟然只是数据。
茅胤京终于将目光落在了德川赖宣身上，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个标本。
“德川幕府的屈服意愿，我方已经收到。现在，传达皇帝陛下的第一阶段指令。”
他走到桌前，拿起一份早已写好的内容。
“一，德川幕府，必须立即无条件解除江户湾及周边所有军事防御，向我舰队开放所有港口。”
“二，立即交出所有参与策划和执行对我大明工程破坏行动的相关人员，包括但不限于萨摩藩的残余势力。”
“三，在江户城外，划定一块区域，交由我方驻军使用。”
“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茅胤京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他看着德川赖宣惨白的脸，“那份死亡时间表，并未作废。”
德川赖宣的身体猛地一晃。
“它只是……暂停了。”茅胤京接着说道，“明日，京都的金阁寺，是否会化为灰烬，取决于你们执行以上指令的效率。”
“我方已经计算过，从江户传令到京都，快马需要两天。但如果你们利用沿途的大名势力进行接力传递，理论上可以在十二个时辰内完成。”
“所以，我们给你们的时间，就是十二个时辰。”
“十二个时辰后，如果京都的守备没有按我方要求解除，我们的炮弹，会准时落下。”
德川赖宣的脑子，一片空白。
这不是谈判，这是赤裸裸的的最后通牒。
对方甚至连他们国内的通信效率都计算得清清楚楚，堵死了他们任何拖延的可能。
就在他失魂落魄之时，整个日本，已经因为那份死亡时间表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消息，从江户飞向了全国。
起初，地方上的大名们还以为是幕府为了加强统治而编造的谎言。
但随着大阪粮仓被焚的细节，以及柳生又右卫门舰队全军覆没的惨状传来，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一个能够移山填海，能够千里之外焚毁粮仓，能够将一支舰队瞬间蒸发的天神，正在日本近海巡弋。
而祂的手中，握着一张决定日本所有名胜古迹，乃至各大名藩城命运的时间表。
西南的长州藩，藩主毛利秀就，召集了所有家臣彻夜商议，他们毛利家，在关原合战中败给了德川家，一直对幕府心怀怨恨。
“这是天赐良机！”一名年轻的家臣激动地说道，“幕府在天神面前不堪一击！我们何不直接向明国舰队表示臣服，借助他们的力量，推翻德川幕府的统治！”
“愚蠢！”一名老家臣喝道，“引狼入室，焉知那不是一头吞噬一切的猛虎？到时候，整个日本，都将沦为明国的牧场！”
全日本的大小藩国，几乎都在上演着类似的争论，忠于幕府的，恐惧幕府倒台后自己被清算，憎恨幕府的，则在盘算着如何借机翻盘。
还有更多的人，只是单纯地陷入了恐慌。
京都的公卿贵族们，一想到明天那座金碧辉煌的金阁寺，就可能变成一堆焦炭，吓得连夜收拾细软，准备逃往乡下。
伊势神宫的神官们，跪在神殿前，一遍遍地祈祷，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整个日本的社会秩序，在短短一天之内，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所有人都生活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之中，下一秒，毁灭会不会就从天而降？
舰桥上，茅胤京看着失魂落魄，几乎要跪倒在地的德川赖宣，补充了最后一句话。
“为了表示我大明的善意，皇帝陛下决定，派遣一名全权特使，前来江户，与德川将军，共同商定《明日亲善条约》的具体条款。”
“亲善条约？”德川赖宣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是的。”茅胤京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近乎残忍的微笑。
“我的舰队，将负责护送特使前来。在这期间，我们会在江户湾，进行常态化的……友好巡航。”
德川赖宣的希望，瞬间破灭。
护送？友好巡航？
这分明是把绞索套在了幕府的脖子上，然后告诉他们，只要听话，就不会立刻收紧。
他知道，当这支舰队停泊在江户湾的那一刻起，德川幕府的统治，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而大日本国的国运，也将在那份名为亲善的条约上，被彻底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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