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雷声与死寂交织。
暴雨抽打着落地窗,将对岸的城市灯火撕扯成一滩滩破碎的流光。
那道惨白的闪电,不仅照亮了林夏眼中深不见底的寒潭,也映出了白板上那行字——“他们学不会如何点燃火,就只好开始伪造光”——每个笔画都像一道凝固的闪电,充满了冰冷的愤怒。
团队成员们刚刚从“时间锚点”计划的巨大成功中回过神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砸得头晕目眩。
“反向认证行动……”李曼喃喃自语,她看着林夏决绝的背影,心脏狂跳,“夏姐,到底是什么?”
林夏没有立刻回答。
她转身,抬手在虚拟光屏上轻轻一点,那份来自系统高危预警的《青少年社会信用积分体系(草案)》细节,如同一张精心编织的毒网,清晰地呈现在每个人面前。
空气,在瞬间凝固。
这份草案的设计,充满了阴险而毒辣的“智慧”。
核心加分项,赫然写着:“积极响应学校号召,参与官方指定集体活动,+5分\/次”、“主动向师长汇报同学间的不稳定思想及行为,经核实后+10分\/次”、“在公开场合维护集体荣誉,驳斥负面言论,+15分\/次”。
而扣分项,则像一把把精准的手术刀,刀刀见血:
“未经批准,擅自组织线上或线下活动,-20分\/次。”
“对学校管理规定提出公开质疑,造成不良影响者,-30分。”
“参与未报备的社会互助、调查等活动,被认定为‘高风险行为’,-50分,并记入个人诚信档案。”
这份文件,就是一个精神上的紧身衣,一个驯化系统。
它用分数量化了“服从”,将告密包装成“监督”,把独立思考贬低为“不稳定因素”。
“操!”一向温和的李曼,第一次在会议室里爆了粗口,她气得浑身发抖,怒极反笑,“他们这是要把孩子变成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他们连觉醒都要明码标价,打上分数?”
阿哲一拳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比直接禁止更恶毒!这是在孩子们中间制造内鬼,让他们互相监视,互相举报!我们好不容易点燃的火,他们要用这种方式,从内部浇灭!”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林夏身上,等待着她的雷霆反击。
然而,林夏却异常的平静。
她那双锐利的眼眸里,没有滔天的怒火,只有一片冷静到可怕的寒冰。
她没有去看那份令人作呕的草案,反而转向顾沉舟的远程视频窗口。
“沉舟,我要一份名单。”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要你动用所有资源,把这个试点省份,近三年来,所有被学校、被教育系统预判为‘高风险’、打上‘问题学生’标签的案例,全部找出来。”
顾沉舟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兴奋:“我懂了。他们有他们的‘高风险’名单,我们有我们的‘英雄谱’。”
“没错,”林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要特别关注那些因为揭露学校食堂贪腐而被处分的学生,那些因为在暴雪天自发组织给环卫工人送冬衣而被批评‘无组织无纪律’的学生,还有那个……因为拒绝帮导师买咖啡、取快递而被实习单位评定为‘缺乏团队精神’的实习生。把他们的后续,给我挖出来。”
三天后,一份份鲜活的档案摆在了林夏面前。
她亲自操刀,一夜未眠,撰写了三篇系列推文,标题起得简单粗暴,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另一种优秀(一):那个揭露食堂贪腐被记过的“刺头”,后来成了反食品安全欺诈的公益律师 》
《另一种优秀(三):那个拒绝买咖啡的“低情商”实习生,刚刚拿到了顶级风投的投资》
每一篇文章,都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述了一个“问题少年”如何因为他们的“不服从”和“多管闲事”,最终活成了更正直、更有力量的模样。
文章的结尾,林夏只留下一个问题:“请问,在当年的评价体系里,他们应该被扣多少分?”
这三篇文章,如三颗重磅炸弹,在舆论场上轰然引爆。
它们没有声嘶力竭地批判,只是冷静地陈述事实,却比任何檄文都更有杀伤力。
“反向认证”的第一枪,打响了。
阿哲看着后台疯涨的转发量,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从林夏的策略中获得了灵感,猛地一拍白板:“夏姐!我懂了!他们要用分数来定义价值,我们就创造一种‘无法被计分’的价值!”
一个名为“反积分任务挑战”的活动,在“野草”社群内悄然发起。
这个挑战,充满了后现代的解构意味。
它不再追求效率与数量,专做那些“无意义的好事”。
——帮一只流落街头的流浪猫,在避风的角落搭一个简陋的纸箱窝,但不拍照上传。
——在雨后,用纸巾默默擦去公交站台座椅上的积水,然后悄然离开。
——在城市里废弃的红色电话亭里,偷偷放进去一本自己喜欢的诗集。
任务不计分、不排名、不兑奖,甚至不鼓励留名。
唯一的要求,是参与者在完成这件“小事”后,将那一刻的真实心情,手写在一张纸条上,投入遍布全城的“情绪邮筒”——那是阿哲利用物流网络,在各个合作的便利店、咖啡馆设立的匿名信箱。
两周后,上万封手写纸条汇集到了“反击者联盟”的办公室。
林夏亲自挑选了其中一百封,没有做任何文字上的修改,连同那些稚嫩的笔迹、偶尔的错别字,原封不动地排版、影印,出版成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书名就叫——《没人看见的光》。
书的扉页上,只有一行字:“真正的善良,从不需要被登记在册。”
这本书没有走任何官方发行渠道,只是在那些支持“野草”的书店、咖啡馆里悄然上架。
然而,它的口碑却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
读者在书店的留言板上写道:“看完泪流满面,原来我们已经在考核和KpI里活了太久,都忘了怎么自然而然地对这个世界好。”
与此同时,顾沉舟的法律战线也取得了决定性的突破。
他敏锐地抓住了那个“信用积分体系”的致命漏洞:作为一项直接影响青少年升学和未来发展的评价标准,该草案完全没有经过合法性审查,更涉嫌公然违反《教育法》中关于“禁止在教育活动中设置歧视性评价标准”的明确条款。
他迅速指导了十名学生家长,向省教育厅提起了行政复议。
在提交的证据中,一份“野草社区微型劳务协议”让所有评审委员都感到了震惊。
协议清晰地展示了,一名15岁的少年,如何自主地与社区“共生厨房”签订协议,并成功地为三十人的周末午餐进行了排班、采购和成本核算。
听证会上,一位母亲走上发言席,她没有哭闹,只是将这份协议的复印件轻轻放在桌上,含着泪,声音却异常清晰:
“评审老师们,我的孩子,就是你们草案里那种‘喜欢组织校外活动’的‘不稳定分子’。你们说他不服从管理,可他在‘共生厨房’,把三十个比他小的孩子的吃饭问题安排得井井有条,没有出过一次错。我想请问,到底是谁不懂管理?是谁,在用一套僵化的标准,扼杀我们的孩子真正解决问题的能力?”
全场死寂。
最终,在巨大的舆论压力和法律硬伤面前,省教育厅被迫发布公告,宣布“暂缓推行”该积分制度。
那座名为“信用”的无形监狱,被彻底地挡在了高墙之外。
而陈导,则用她的镜头,为这场战斗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她跟拍了三位曾被学校贴上“问题标签”的少年,将他们的故事剪辑成了一部名为《不合格的人》的纪录短片。
镜头下,一个曾因“顶撞老师”被全校通报的男孩,放弃了高考,去了一所职业学院学习殡葬礼仪。
他对着镜头平静地说:“每个人都值得被体面地告别,我想做那个送他们最后一程的人。”
一个曾因“早恋”被处分,被视为“坏女孩”的女生,如今创办了一个残障人士脱口秀俱乐部,她说:“欢笑是每个人的权利,我想让那些被遗忘的声音,也能被听见。”
还有一个女生,正是当初那个拒绝帮导师买咖啡的实习生。
她在自己的直播间里,坦然地讲述自己被职场pUA的经历。
那一晚,她的直播间评论区,被“谢谢你,替我说了我一直不敢说的话”刷满了屏。
纪录片的结尾,镜头摇向了江边。
林夏站在“野草驿站”外,静静地看着墙上新贴的一幅儿童画。
画上,一个歪歪斜斜的太阳下,一个更歪斜的小人旁边,写着一行稚嫩的字:“我不是标准答案,我是我自己的题。”
庆功宴上,办公室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欢呼。
阿哲和李曼高举着啤酒,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林夏端着一杯香槟,站在喧嚣的人群之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一条冰蓝色的系统提示框悄然浮现,只有她自己能看见。
【系统提示:检测到你的前东家,“暴君”集团hR部门,已上线新一代员工潜力评估模型。】
【模型迭代:移除了旧版的“服从指数”、“压力耐受度”等指标。】
【新增核心维度:“共情响应速度”、“跨代际沟通意愿”、“价值叙事能力”。】
【备注:首批测试组员工匿名反馈——“现在,伪装真诚比伪装听话,要累多了。”】
林夏缓缓放下手机,目光穿过落地窗,望向远处漆黑的江面。
一群少年,正用一台便携投影仪,在巨大的防洪堤坝上播放着他们自制的新一季《职场避坑动画》。
这一次,动画的主角,是一个脸上戴着虚伪笑脸面具的老板,正在热情洋溢地宣讲着公司的“人文关怀”。
她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扬起,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你们可以模仿一切……但永远抄不回一颗真正醒着的心。”
江风浩荡,吹动了窗边桌上的一张纸页。
那是一片孩子们送来的,被精心压制成标本的手绘野草,随风轻轻飞起,飘向了那片被雨水洗刷过的,未知的夜色彼岸。
喧闹的庆祝声浪中,林夏的眼神却愈发清明。
她知道,这场胜利,远比表面看起来更复杂。
当对手开始模仿你的姿态,学习你的语言时,往往意味着一场更隐蔽、更艰巨的战争,即将开始。
她轻轻晃了晃杯中的香槟,金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漾开一圈圈涟漪。
这场仗打得漂亮,但复盘,必须比庆祝更重要。
因为她敏锐地感觉到,在这场看似完美的胜利之下,隐藏着一个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致命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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