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色的标题仿佛一根滚烫的钢针,瞬间刺破了庆功宴上喧闹的浮沫,直扎入林夏的瞳孔深处。
未来可期?爱心银行?
她嘴角的笑意一寸寸凝固,周围欢庆的碰杯声、畅快的笑谈声,仿佛被隔音玻璃骤然屏蔽,变得遥远而模糊。
“爱心银行”,一个多么温情脉脉、充满正能量的名字。
学生通过参与志愿服务,可以往自己的“账户”里存入“善心币”,而这些虚拟的货币,竟然可以兑换升学推荐、名企实习机会,甚至在某些评优中成为关键的加分项。
林夏的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划过,胃里泛起一阵熟悉的、夹杂着恶心的寒意。
这不就是那个被他们亲手扼杀在摇篮里的《青少年社会信用积分体系》的借尸还魂吗?
换了一层“公益”与“爱心”的华美外衣,内核却是同一种冰冷刺骨的逻辑——将人性中最宝贵、最无法量化的部分,明码标价,变成一场冷酷的资源争夺赛。
就在这时,那道只属于她的,冰蓝色的系统提示框,无声地浮现在新闻标题之上。
【警告:检测到核心逻辑变体。】
【关联分析:该“爱心银行”项目运营方cEo,系暴君集团创始股东之一的远亲。】
【系统备注:慈善,正在成为资本的新型规训工具。】
果然。
林夏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怒火。
她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召集团队,将这则新闻扔到众人面前。
经历了“共情陷阱”一役,她明白对手已经变得更加狡猾,他们学会了用“善意”来构筑堡垒,任何直接的攻击,都可能被扭曲为对“慈善”本身的否定,从而陷入被动的舆论泥潭。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正在和阿哲分享美食攻略的李曼身边,低声说:“曼姐,帮我个忙。联系一下我们之前‘共生厨房’项目里,还在上学的那几个志愿者孩子,问问他们有没有听说或者注册这个‘爱心银行’。我需要知道他们注册之后,最真实的想法和感受,越细节越好。”
李曼立刻察觉到林夏语气中的凝重,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找了个借口便走到一旁开始拨打电话。
不到半天,反馈便如雪片般汇总而来,每一条都令人窒息。
一个高二的女孩,为了攒够兑换“名校夏令营”资格的“善心币”,连续三周,每天放学后去社区服务中心做四个小时的义工,因为长期疲劳和营养不良,在一次搀扶老人时贫血晕倒。
一个小学五年级男孩的家长,强行停掉了孩子的钢琴课,每天逼着他去福利院“刷工时”,嘴里念叨着:“弹钢琴能加分吗?现在是关键时期,你必须比别人存的‘币’更多!”
更荒谬的是,某些二手交易平台和学生论坛上,已经出现了“善心币”的代刷和交易帖,价格从一小时二十元到五十元不等。
善良,彻底沦为了可以买卖的期货。
林夏看着李曼整理出的文档,眼神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
这不是在鼓励善良,这是在屠戮良心。
它用功利主义的诱饵,将最纯粹的善行,异化为一场压榨孩子时间、扭曲孩子价值观的“军备竞赛”。
“他们想用KpI来定义天使。”林夏轻声说,声音里却带着淬火般的锋利,“那我们就告诉他们,真正的天使,从不打卡上班。”
她转身,目光扫向正在调试投影设备的阿哲:“阿哲,策划一个行动,就叫‘断联日’。”
阿哲抬起头,一脸好奇。
“号召我们社群里所有城市的志愿者,在下周三,集体暂停一切需要在官方平台登记、盖章、留痕的公益服务。一天就够。”林夏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取而代之,我们鼓励他们去做一件‘完全不留记录的好事’。可以是在雨天默默为没带伞的路人撑一段路,可以是悄悄替深夜还在工作的环卫工扫一小片地,也可以是给楼下的流浪猫多放一碗猫粮。”
“行动的暗号呢?”阿哲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已经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属于‘反击者联盟’的颠覆性味道。
林夏嘴角微扬,吐出七个字:“今天,我的好不打卡。”
与此同时,顾沉舟的律所里,灯火通明。
他那把精准的手术刀,再一次切向了敌人看似天衣无缝的制度外衣。
“两个致命漏洞。”他将一份文件推到前来咨询的家长代表面前,“第一,‘爱心银行’作为一个面向社会公开募集并进行资源再分配的组织,其性质已接近慈善基金会,但我在民政部门的公开系统里,查不到它的任何备案信息。这属于非法运营。”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它的‘善心币’兑换升学资源的机制,涉嫌严重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第四十条的补充释义:‘教育机构及社会组织,不得以物质奖励或功利性条件,诱导未成年人进行超越其年龄和认知能力的社会服务,避免其形成功利化行善的价值观。’他们这是在法律的雷区上疯狂蹦迪。”
在顾沉舟的协助下,五名深受其害的家长,联名向市教育局和民政局提交了实名举报信。
作为替代方案,顾沉舟还附上了一份“野草”社群内部的“去中心化劳务协议”作为范本,用以证明,非功利性的自发协作,同样能达成高效的社会组织。
听证会上,当“爱心银行”的负责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项目的‘育人初心’时,顾沉舟只是平静地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
一个稚嫩、却充满困惑的童声在肃静的会场里响起:“王老师,我妈妈说我们家不缺铅笔盒,不让我捐。如果我不捐,是不是就不算好人了?我的‘爱心币’会不会比别人少?”
那个小小的、天真的提问,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成年人的心上。
全场死寂。
舆论的最后一颗炸弹,由陈导的团队引爆。
一部名为《谁的好心需要记账》的微纪录片,在“断联日”当晚悄然上线。
影片运用了强烈的交叉剪辑。
一边,是孩子们在“爱心银行”的各个服务点,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排着长队,等待工作人员在他们的“服务记录册”上盖上一个红色的印章,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麻木和疲惫。
另一边,却是“断联日”当天,由网友自发拍摄的零散画面:暴雨倾盆的深夜,几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浑身湿透,却在奋力帮助一位环卫工奶奶抢收被大风刮得满天飞的垃圾袋,没有人拍照,没有人记录;一个背着画板的小女孩,在公园里看到一位坐着轮椅的老爷爷,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用一下午的时间为他画了一张素描,然后悄悄放在爷爷的膝盖上,转身跑开。
影片的最后,陈导的镜头追上了那个在雨夜帮忙的少年,问他当时为什么那么做。
男孩被镜头堵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质朴地笑道:“啊?当时就想着别让那些塑料袋飞起来砸到路上的车嘛……也、也没想那么多。”
画面最终定格在他那张被雨水打湿、却无比灿烂的笑脸上。
一行字幕缓缓浮现:
【有些光,生来就不为被看见。】
风波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全网。
在法律、舆论和公众情绪的三重压力下,“爱心银行”项目仅上线两周,便被紧急叫停,并被相关部门立案调查。
又是一场完胜。
然而,就在团队庆祝胜利的那个深夜,林夏的加密邮箱里,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没有发信人,没有正文,只有一个附件。
她点开附件,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份“爱心银行”的内部培训资料,标题赫然是——《高感召力话术指南》。
文件里,一条条、一字字地罗列着如何对孩子进行心理诱导的技巧。
其中一条被红笔重点标注的内容,像毒蛇的獠牙,闪着幽冷的光:
“在沟通中,要巧妙地引导孩子将‘行善’与‘被认可’、‘被喜爱’深度挂钩,让他们潜意识里认为,只有不断地‘存币’,才能获得老师和家长的爱,从而形成稳定的心理依赖。”
林夏的眼神,一瞬间冷到了极点。
她立刻召集了还在办公室的核心成员。
当晚十点,“反击者联盟”的直播间毫无预兆地亮起。
屏幕前,是面沉如水的林夏。
“大家好,我们来开一场‘坏蛋话术拆解大会’。”
没有寒暄,她直接将那份《高感召力话术指南》投屏在身后,亲自出镜,逐字逐句地剖析着那些包裹在“爱与教育”糖衣之下的精神操控技巧。
“‘你看隔壁小明多乖,已经攒了五十个币了,你再不努力,妈妈就不喜欢你了。’——这是在构建‘爱的条件’,让孩子觉得爱是需要交换的。”
“‘你今天帮助了同学,老师真为你骄傲,你真是个好孩子。’——看似是表扬,实则是贴标签,将孩子的‘行为’和他的‘身份’绑定,一旦他某次没有这样做,就会产生‘我不是好孩子’的自我怀疑。”
直播间的弹幕疯了。
“我靠!我妈就是这么对我说的!一模一样!”
“天啊,原来我从小到大都活在精神霸凌里!”
“这哪里是教育,这分明是养‘蛊’!”
下播前,屏幕上的文件已经全部被林夏用红色的叉线划掉。
她看着镜头,神情恢复了惯有的平静,淡淡地说道:“他们可以教会全世界怎么假装善良,怎么用爱去绑架和交易。”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锋利而自信的弧度。
“但我教她们,怎么真正自由。”
直播结束,网络上的余震还在持续发酵。
林夏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陆景深发来的消息,言简意赅。
“战壕里的仗打完了,小心天上的笔杆子。有人开始从另一个维度给你‘封神’了。”
消息下面,附着一个链接。
林夏点开,那是一个国际顶尖咨询公司的官网预告,一篇即将发布的行业报告标题,以冷静而权威的字体,占据了整个页面——
《新范式:社会影响力投资的未来图景与实践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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