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聊聊局势
宴会最终并未因那段不愉快的小插曲而失色，依旧在丝竹管弦与觥筹交错中圆满落幕。宾客们尽兴而归，面上皆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仿佛方才水榭边那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从未发生。这便是京城贵圈的常态，波澜总藏在平静的湖面之下。
李嫣然亲自将罗晴送至二门处，纤纤玉手再次握住罗晴，眸中含着真挚的歉意：“妹妹，今日之事，实是姐姐招待不周，万莫往心里去。我也未曾料到，那赵婉茹如今竟是愈发不顾体统，在这等场合也敢如此放肆。”她语带唏嘘，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罗晴回以温暖一笑，反手轻轻拍了拍李嫣然的手背，宽慰道：“姐姐快别这么说，原是我不知其中深浅，若早知她……我避着些便是了，何苦与她一般见识，倒扰了大家的雅兴。”她言语温和，却将界限划得分明——她不惹事，却也不怕事，今日是不得已，日后自会远离是非。
两人又执手说了几句体己话，方才道别。罗晴随着人流款步向府外行去，凉风吹过，却吹不散她心底那一点因赵婉茹而起的阴霾。
刚至大门丹墀之下，抬眸便瞧见了那道熟悉挺拔的身影。萧凛并未骑马，也未在车内等候，竟是就那般闲适却难掩迫人气势地立在自家那辆黑漆平头马车前。暮色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玄色暗纹锦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眸光在触及罗晴身影的刹那，才如冰河解冻，漾开暖意。
他不待罗晴走下台阶，已快步迎上，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越过欲上前搀扶的侍女，稳稳扶住了罗晴的手臂。同时，他朝随后跟出来送客的李嫣然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与守护。
“世子与夫人真是鹣鲽情深。”一旁同出来的几位夫人掩唇轻笑，话语听着是恭维，眼底却难免泛上酸意。待萧凛径直扶着罗晴登上马车，甚至不曾假手车夫放下脚凳，那酸意便化作了低低的私语：“光天化日，终究是……不成体统。”只是这“不成体统”里，掺杂了多少是规矩，多少是艳羡，便只有她们自己知晓了。
马车厢内，铺着柔软的驼绒垫子，角落的小几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散发着柔和的烟韵。车门一关，便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萧凛习惯性地将罗晴揽入怀中，让她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自己，大手抚过她的鬓发，低声询问道：“累了吧？宴会可还开心？席面上的菜色可合你的胃口？”他问得细致，仿佛那些夫人们的交际、歌舞表演的精妙，都比不上她是否用得舒心重要。
罗晴却抬起眼帘，睨了他一眼，并未直接回答他这些家常问题，只轻轻吐出一个名字：“赵婉茹。”
果然，此言一出，萧凛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冷，搂着她的手臂瞬间收紧，声音里透出显而易见的急切与戾气：“她为难你了？欺负你了？”那副模样，若赵婉茹此刻在眼前，怕不是要被他生吞活剥了去——自然，这怒火绝非冲着他怀中的佳人。
罗晴感受着他瞬间紧绷的身体，心下微软，又有些好笑，抬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如同安抚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放心，你几时见我是那肯吃亏的性子？不过是些口舌之争，我没让她讨到半分便宜。”她语气轻松，带着点小得意，随即又慵懒地靠回他胸膛，“回去再慢慢与你细说，先让我靠会儿，这宴会说着是玩乐，实则比练一趟拳还累人。”说着，便真的阖上眼睑，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似是倦极。
萧凛闻言，紧绷的肌肉这才缓缓放松下来。他低头，郑重地在她发顶落下一吻，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清雅的香气。他拥着她，目光却投向随着马车行进微微晃动的车窗帘幔，那目光深邃，如同暗夜下的海，表面平静，内里却潜藏着汹涌的暗流与一丝毫不掩饰的狠厉。赵家，镇国公府……看来之前的敲打，还是太轻了。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碌碌的声响，节奏平稳。不多时，便已抵达侯府。
马车停稳，萧凛垂眸看去，见罗晴呼吸均匀，似是已然睡熟。他眼底掠过一丝怜惜，不忍唤醒她，遂轻轻调整了下姿势，一手绕过她的膝弯，一手托着她的背脊，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他抱着罗晴下了马车，径直向府内走去，一路上并未避讳任何仆从丫鬟。下人们见状，皆训练有素地垂首敛目，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丝毫声响。萧凛甚至不忘以眼神示意，让他们悄然退避，唯恐惊扰了怀中人的好梦。西斜的光晕，将他抱着妻子稳步前行的身影拉得悠长，这幅画面，成了侯府最动人的景致。
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文澜苑，萧凛径直入了内室，动作极轻地将罗晴安置在铺着软缎的拔步床上。他弯着腰，为她脱去绣鞋，拉过一旁的锦被仔细盖好，又将她散落在颊边的几缕发丝轻柔地拨至耳后，凝望了她安静的睡颜片刻，方才直起身，放下床帐，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来到外间，他脸上的柔情尽数敛去，恢复了平日的冷肃。“紫衣。”他沉声唤道。
早已候在廊下的紫衣应声而入，恭敬行礼：“世子。”
“今日在尚书府，夫人与赵婉茹，究竟发生了何事？事无巨细，一一禀来。”萧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紫衣早已打好腹稿，当下便将赵婉茹如何主动挑衅，言语间如何夹枪带棒、暗指罗晴不知廉耻，夫人又如何不卑不亢、步步为营，最后更是弄得赵婉茹狼狈离场，原原本本，绘声绘色地叙述了一遍。尤其说到赵婉茹最后那狼狈不堪的模样时，小丫头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自豪。
萧凛静静听着，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唯有在听到赵婉茹那些刻薄言语时，眼神会骤然冰寒几分。待紫衣全部说完，他心中已有了计较。知道他的晴儿确实未曾吃亏，反而小胜一场，那股萦绕心头的暴戾之气才稍稍平息。他挥挥手让紫衣退下，自己则转身又回了内室。
罗晴依旧睡得香甜。萧凛脱去外袍，轻轻上榻，重新将人拥入怀中。感受着身边人温软的身体和均匀的呼吸，他心中那片因权谋算计而冰冷的角落，才渐渐被暖意填满。他阖上眼，也随着罗晴的呼吸节奏，沉入了安眠。
待到晚膳时分，二人方醒。索性便吩咐在自己院中的小花厅摆了饭，未曾去主院打扰二老。菜肴精致，皆是按着罗晴的口味来的，夫妻二人对坐用餐，偶有低语，气氛温馨融洽。
饭后，夜空已是星子点点，深秋的夜带着凉意。两人便携手在文澜苑的小花园里慢慢散步消食。鹅卵石小径蜿蜒穿过扶疏的花木，廊下的灯笼晕出柔和的光圈。
“今日……那赵婉茹……”罗晴轻声开口，话未说完，萧凛已了然。
他握紧了她的手，未等她询问，便主动剖析起来，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赵婉茹是镇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她有个姐姐在宫中，便是育有三皇子的瑜妃，位份不低，得圣上一些恩宠。”他顿了顿，整理着思绪，将复杂的朝堂关系简化了说与她听，“如今宫中，皇后娘娘膝下育有两位皇子，便是大皇子与二皇子，且我朝唯一的公主亦出自中宫，地位稳固。瑜妃则只有三皇子一子。另外一位丽妃，入宫多年，至今无所出。”
他缓了口气，语气渐渐沉凝：“晴儿，须知最是无情帝王家。那里的争斗，并非始于成年封王之后，而是从皇子们启蒙懂事起，便已悄然开场。龙椅只有一把，谁人不眼热？”他侧头看向罗晴，目光在夜色中锐利如鹰，“我们定北侯府，蒙陛下信重，简在帝心，从来都是各方势力意欲拉拢的对象。而联姻，自古便是结盟最快、最稳固的纽带。”
他声音里透出一丝冷嘲与厌恶：“所以，便有些人，自以为窥得天机，或是狗急跳墙，使出些下三滥的手段，妄想通过拿捏内宅，来捆绑前朝。那赵婉茹今日之举，绝非简单的闺阁意气，其背后，未必没有她父兄，乃至宫中瑜妃娘娘的默许甚至纵容。他们镇国公府，是三皇子一党最坚定的支持者。”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听萧凛如此直白地将这残酷的权谋图景铺陈开来，罗晴还是忍不住轻轻哆嗦了一下。那并非惧怕，而是一种骤然直面巨大旋涡中心时，本能产生的寒意。这高门贵眷的繁华之下，竟是如此步步惊心。
萧凛立刻察觉了她的轻颤，长臂一伸，将她更紧地搂入怀中，让她微凉的脸颊贴着自己温热的胸膛。他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丝，无声地传递着安慰与力量。
“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这片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天地里回响，“一切有我。从前我孤身一人，无所顾忌，如今有了你和孩子们，更不会让任何人、任何势力，伤你们分毫。他们打错了算盘！”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仿佛能隔绝外界一切风霜雨雪。罗晴在他怀中慢慢放松下来，那份因知晓局势而生的不安，渐渐被一种与他并肩面对风雨的决心所取代。夜色温柔，将相拥的两人身影融为一体，也笼罩着这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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