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苏悦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她深居简出,每日里除了必要的起居饮食,便是埋首于那堆被灵泉“淬炼”过的劣等材料之中。
飞针走线成了她与这冰冷世界对话的唯一方式。
她选择了那幅《傲雪寒梅》作为首要完成的作品。月白色的库棉布经过灵泉水的浸泡揉洗,虽依旧颜色黯淡,质地却变得异常柔软服帖,甚至隐隐透出一种未经染色的天然光泽。她以那被灵泉浸润后、颜色依旧灰暗却异常顺滑的丝线为“墨”,摒弃了所有鲜艳的色彩,只以墨黑、灰白、赭石几种最素净的颜色,来描绘雪中寒梅。
针法是这个时代最基础的,但她运用到了极致。套针表现梅枝的虬劲沧桑,抢针勾勒花瓣的薄透坚韧,施针渲染积雪的蓬松清冷。她将全部心神沉浸其中,指尖那缕微弱的内息似乎也随着专注而流淌,让她对力道的掌控妙到毫巅。每一针落下,都仿佛带着风雪的声音,带着梅骨里的倔强。
她绣得很慢,有时对着灯光端详半晌,才落下一针。那株寒梅在她指尖逐渐成型,没有繁花似锦,只有疏疏落落七八朵,点缀在覆雪的枯枝上,形态各异,有的含苞,有的半绽,有的迎风怒放。梅枝曲折盘亘,带着一种与风雪抗争的、不屈不挠的力量感。尤其那积雪,她用极细的灰白、银灰色丝线,以近乎失传的“捻针”和“虚实针”交替使用,竟绣出了蓬松晶莹、仿佛触手生凉的质感。
整幅绣品完成时,不过尺余见方,却气象万千。一股凛冽的寒意与孤高的香气,仿佛要破布而出。那梅,不再是寻常闺阁中柔媚的象征,而是真正历经风霜、傲骨铮铮的君子。
春桃在一旁看得几乎痴了。她从未想过,那些被夫人弃如敝履的粗布烂线,在小姐手中,竟能化作出如此震撼人心的作品!
“小姐,这……这比库房里那些名贵的绣品,还要好看!”春桃的声音带着颤抖,是激动,更是敬畏。
苏悦轻轻抚过绣面上那冰冷的“积雪”,眼神沉静无波:“好看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我绣的。”
是她苏悦,在这绝境中,用最卑微的材料,绣出的不屈与风骨。
她将这幅《傲雪寒梅》仔细卷起收好,没有立刻呈给任何人。
就在她完成绣品的第二日,苏文渊身边的小厮再次来到小院,传达了一个消息:三日后,府中将在暖阁“疏影阁”设小型赏雪茶会,届时会有几位与苏府交好的夫人携小姐过府,老爷吩咐,府中各位小姐皆需出席。
赏雪茶会?邀请庶女?
苏悦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这绝非普通的闺阁聚会,而是父亲有意借此机会,让她这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六小姐,在更正式的场合露面。或许,也有让那几位夫人“鉴赏”一下她这“兰心蕙质”的意思。
柳氏和苏清瑶,定然不会让她顺遂。
“小姐,这可怎么办?”春桃忧心忡忡,“那些夫人小姐眼光最是挑剔,您……您穿什么去啊?”她看着小姐那几身半旧不新的衣裳,急得团团转。
苏悦的目光,却落在了那幅刚刚完成的《傲雪寒梅》,以及剩下的那些素锦和丝线上。
一个念头,如同雪地里的寒梅,悄然绽放。
“春桃,”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将我那身月白色的素锦袄裙找出,再将我绣的那方‘兰心蕙质’的帕子备好。”
“小姐,您是要……”
“既然无锦缎华服,那便以‘素’为‘雅’,以‘技’为‘饰’。”苏悦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她们要看,便让她们看个清楚。”
她走到桌前,铺开一块剩下的素白库棉布,拈起针线。
这一次,她不再绣完整的画作,而是要在她那身唯一的月白素锦袄裙的衣襟袖口,以及那方素帕之上,以同色丝线,绣上寥寥数枝迎风傲雪的寒梅暗纹。
不追求显眼,只求近看时的精致与风骨。
她要让所有人在茶会上,首先注意到她的沉静与素雅,继而,在她不经意的抬手、低眉间,被那衣袂袖口、帕角指尖悄然绽放的、以劣等材料绣就却灵气逼人的寒梅所震撼!
这比任何华服美饰,都更具力量。
夜深了,油灯下,苏悦再次埋首于飞针走线之中。
指尖灵泉的气息微不可察地流淌,融入丝线,绣出暗香浮动,绣出铮铮傲骨。
疏影阁的赏雪茶会,注定不会平静。
而她苏悦,已准备好了她的“战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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