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的夏末,黄浦江码头被一层潮湿的水汽笼罩,江风裹挟着咸腥与煤烟的味道,在熙攘的人群上空盘旋。李宁玉立在“欧罗巴号”的甲板上,月白棉麻长裙被江风掀起一角,裙摆像振翅欲飞的蝶翼。她刚满十七岁,下颌线尚带着少女的柔和,鬓边碎发被海风拂得贴在脸颊,可那双望向远处渐渐模糊岸线的眼睛里,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手里紧紧攥着的德国船票,边角已被掌心的汗浸湿些许 。
码头上的人声渐远,汽笛声划破晨雾,轮船缓缓驶离港口,将上海的轮廓一点点揉进朦胧的水汽里。李宁玉凭栏而立,看着岸边的钟楼、洋房慢慢缩小,最终化作天际线上的一抹浅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那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故土,是藏着无数回忆的地方,如今却要暂时告别,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
船行至深海时,天彻底暗了下来。白日里碧蓝的海水被夜色染成浓墨,唯有船舷的航灯,在墨色海面投下一道晃动的光柱。李宁玉扶着冰凉的黄铜栏杆,指尖能触到金属上凝结的水珠,看墨色海水在船尾翻涌不休,卷起的浪花带着细碎的泡沫,转瞬又被身后的黑暗吞噬。月光透过云层洒在浪尖,像有人将碎银尽数倾洒海面,沿着船行的轨迹铺成一条望不到头的光路 。
她望着这无边的夜海,忽然轻轻念出声:“‘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声音被海风卷着,散在辽阔的海面,“原来不止长江,大海也是这样,要把人往无尽里送。”从前在书本里读到这句诗,只觉意境悠远,如今亲身体会,才懂那份送别后的空茫与辽阔 。
身后传来轻笑声,带着几分熟悉的爽朗。张海杏端着两只玻璃杯走过来,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里面琥珀色的汽水冒着细碎的气泡。她挑眉打趣:“我说宁玉,才刚离岸就开始掉书袋了?”说着将其中一杯递过去,指尖不经意触到李宁玉微凉的手,“这要是到了德国,看你对着莱茵河,是不是得把唐诗宋词全背一遍才肯罢休?”
李宁玉转过身,脸颊泛起一点薄红,像被风吹透的晚霞,却没反驳,只指着远处星子映在浪间的碎光,眼睛亮了亮:“你看那浪,月光照在上面,像不像东坡先生写的‘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只是这里没有石,只有这一片望不到边的蓝,更让人觉得……自己小得像粒被浪推着走的沙子。”
张海杏把汽水往她手里又送了送,自己先仰头喝了一大口,气泡在喉咙里炸开,清爽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她抹了把嘴角,笑着说:“沙子好啊,沙子才能跟着浪走,走到哪算哪,反倒自在。”她侧头看向李宁玉,目光落在她紧蹙的眉头上,“你呀,就是心思太细,把什么事都往心里装,想太多。”
海风带着咸涩的潮气扑过来,撩起两人的头发。李宁玉抿了口汽水,冰凉的甜意漫过舌尖,压下了心里的几分怅然。她望着无边的夜海,声音轻得像海风:“海杏姐姐,你的心情好些了吗?”
“说你想太多,你还不承认。”张海杏挑眉,故作轻松地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汽水的气泡随着动作轻轻碰撞杯壁,“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每天有汽水喝,有美景看,还有你这个小书虫陪着,多惬意。”她嘴角挂着笑,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像夜海里未被月光照到的暗涌 。
李宁玉娇嗔地看了张海杏一眼,眼底却带着认真:“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她放下杯子,双手撑着栏杆,语气笃定,“自从张月山带着伤重的景瑜同志来找你救治,你的眉头就没舒展过!我原本以为是景瑜同志有什么问题,可后来见你对她敬重有加,照料得细致入微,便知症结不在她身上。”
她顿了顿,想起之前听闻的消息,声音低了些:“再联想到守常先生他们一行人的遭遇……以及你那些族人的经历,我便猜,问题恐怕出在你的族人身上。我说的对吗?”
“阿玉啊阿玉,你这脑子要不要这么灵光!”张海杏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底的沉郁终究没藏住,像被戳破的纸灯笼,露出里面的微光与愁绪。她转过身,与李宁玉并肩而立,望着远处的夜色,声音轻了些,“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张海杏忽然转过身,双手轻轻扶着李宁玉的肩膀,目光里满是真切的担忧,语气带着几分郑重,“我是真的担心你,担心你这通透的性子,日后会吃亏。”
李宁玉眉头紧蹙,语气带着几分不服气,像只被惹急的小兽:“我实在不知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过是想安安静静去德国学数学,研究那些公式定理。”她仰头看着张海杏,眼神里带着点委屈,“你还总说我想太多,那你呢?心里藏着那么多事,就不算想太多了?”
“好吧好吧!我的好姑娘!”张海杏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举双手作投降状,眼底的愁绪被笑意冲淡些许。她伸手揉了揉李宁玉的头发,语气软了下来:“是姐姐不对,不该把情绪藏着掖着,让你担心了。”她望着李宁玉认真的眼睛,承诺道,“再过两天,等船只到了香港补给,我一定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成吗?”
李宁玉见她松口,眉头舒展开来,点了点头,又端起杯子喝了口汽水,甜意再次漫上心头 。
初上船时的新鲜感褪去后,海上的日子确实有些单调。除了每日凭栏看海、读书解题,多半时间都是张海杏陪着李宁玉练功。甲板的角落成了她们的训练场,晨光熹微时,便能看见两人的身影——张海杏身姿挺拔,动作干脆利落,每一个招式都带着张家武学的凌厉;李宁玉则略显生涩,却学得格外认真,一招一式都尽力模仿,额头上很快便渗出细密的汗珠 。
张海杏总嫌李宁玉身子骨弱,握着她的手腕纠正动作时,总能感觉到她手臂的纤细。她知道李宁玉往后的路不会好走,乱世之中,唯有自身强大才能护住自己,便趁着这段空闲,抓紧给她调理身子,不仅每日监督她练功,还亲自下厨熬制补气血的汤药。甚至把张家那部早已成了家传绝学的《太玄经》也拿出来,一字一句讲解心法,手把手教她运气 。
假以时日,李宁玉怕是除了没有发丘指和麒麟纹身,论武力值,也算是个低配版的张海杏了——毕竟张海杏如今已是这世间武力值的天花板,从小在严苛训练中长大,又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实战,一身功夫早已炉火纯青,李宁玉想超越她,当真难如登天 。
这日清晨,两人练完功,张海杏伸了伸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她望向远处海平面,隐约可见一抹陆地的轮廓,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还是脚踏实地的好,在船上待久了,总觉得脚下发虚。”她转头看向正在整理练功服的李宁玉,笑着说,“等下船只到香港补给,带你去逛逛。”
“我们难道不是来接小官哥哥的吗?”李宁玉头也没抬,一边叠着衣服,一边翻着放在一旁的《数论基础》,书页间夹着她写满批注的便签纸。她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可眼底却藏着一丝小得意 。
“欸?这你都猜到了?”张海杏着实有些诧异,挑了挑眉,走到她身边坐下,“我以为我藏得挺好,怎么就被你看出来了?”
“你向来不怎么瞒我,做事情也少避开我。”李宁玉合上书,抬眼看向张海杏,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眼底带着几分小得意,“这次出发前,你特意打听了小官哥哥的行程,还提前托人联系香港的接应点,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你说,我能猜到,很奇怪吗?”
“好吧!天才少女!”张海杏被她堵得没话说,忍不住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触到她柔软的发丝,“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正好,省得我再费心思编借口。”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语气里满是期待,“虽说来香港的目的没了惊喜,不过这里的吃食,定能给你个大大的惊喜。走,等下下了船,带你去吃顿好的!烧腊、云吞面、双皮奶……保证让你吃个够!”
李宁玉闻言,眼睛亮了亮,先前对故土的怅然早已被对美食的期待取代,用力点了点头:“好啊!我早就听说香港的小吃很有名,正好尝尝!”
轮船缓缓驶入香港海域,远处的高楼与码头的轮廓愈发清晰。两人站在甲板上,望着即将抵达的陌生城市,心里都藏着不同的期待——一个盼着即将到来的美食与重逢,一个则在心里盘算着,未来的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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