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暖光漫过五人身影,鎏金般的光晕在瓷盘边缘流转,碗筷轻响间裹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微妙沉寂。金生火面前的小碟里,几块霉豆腐浸在艳红油亮的卤汁中,泛着独属于市井烟火的咸香,他夹起一块细细品咂,眉梢眼角都漾着满足,显然对这口风味钟爱至极。
“金处长这口味,真是雅俗通吃。”白小年放下筷子,语调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目光扫过那碟霉豆腐,话锋陡然一转,“不过要说厉害,还是您这张嘴——既能品得阳春白雪,也能咽得市井烟火,更能翻云覆雨、颠倒黑白,把死的说活了。”
话音落下,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吴志国,想邀他一同打趣,“吴大队,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可吴志国自始至终面色沉凝,指尖捏着筷子的力道未松,指节泛白,闻言只是抬眼淡淡瞥了白小年一眼,既没接话,也无多余表情,随即猛地放下碗筷,起身时带起一阵轻微的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背影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餐桌旁的动静并未打断李宁玉,她指尖捏着一份叠得整齐的报纸,目光专注地落在财经版面,眉头微蹙,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正在细细研究上面的外汇走势,
笔尖偶尔在纸页边缘轻轻标记,墨痕纤细。周遭的谈笑与疏离,仿佛都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唯有那份专注,在暖光中透着几分清冷的执拗。
金生火的眼睛在顾晓梦与李宁玉身上来回逡巡,带着几分试探的笑意把话题引了过去,闲聊道:“李科长还在研究外汇?怎么,不跟顾上尉交流交流?”
李宁玉终于有了反应,抬了下眼皮,眸光清冽如寒泉,声音依旧是冷冷清清的,听不出半点情绪:“外汇交易不过是种密码游戏,我身为破译人员,自然是要把任何数字都当作密电来破译,研究却也说不上。倒是顾上尉.....”说着,她放下手中的报纸,目光直直落在顾晓梦脸上,带着几分探究,“顾上尉是顾船王的千金,外汇交易这种小儿科在顾船王那还不是稀松平常,想必顾上尉从小耳濡目染,一定深谙此道了?”
顾晓梦心中暗自骂了一句金生火这个老狐狸,定然是从昨天起就怀疑她救潘汉卿的动机,这一大早就借着话题试探李宁玉对她的态度。
她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杯底与桌面轻碰发出一声脆响,随即懒懒散散地摊着手,语气带着几分故作娇憨的随性:“玉姐这回是真高看我了,我打小就对赚钱没什么兴趣,不然也不会跑来司令部受这份罪。论金融,我赶不上爸爸一根小指头;论破译,比玉姐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早餐过后,三人各自回房。李宁玉坐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的木纹,心中反复盘算着该找个什么借口,才能不着痕迹地把顾晓梦叫到自己房间。她太想确认些什么,又怕过于刻意引人怀疑,那份隐秘的牵挂,在裘庄的压抑氛围里,像一株悄悄生长的藤蔓,缠绕着心尖。
下一秒,敲门声轻轻响起,脆生生的,带着几分试探。
“谁?”李宁玉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许。
“是我,玉姐,我来找你换药。”顾晓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
李宁玉心中一动——居然自己找上门了。想来是那瓶伤药引起了晓梦的怀疑,也好,省得她再费尽心机找借口。
她起身开门,门外的顾晓梦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像一束突然闯入阴霾的光,让李宁玉紧绷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顾晓梦坐在椅上,李宁玉小心翼翼地拆开她手臂上的纱布,伤口已然愈合得差不多了,新肉粉嫩,透着生机,显然海杏姐姐的药药效极佳。
即便如此,李宁玉还是动作轻柔地为她换上新药,指尖触碰到她皮肤时,能感觉到少女微微的瑟缩,像受惊的小鹿,让她的动作愈发轻柔。
“玉姐,这种伤药还有吗?能卖我点吗?”顾晓梦垂着眼帘,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直白的试探,目光却忍不住偷偷瞟向李宁玉的脸。
看着她这副故作从容却难掩紧张的模样,李宁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后把桌上的药瓶拿起,轻轻放到顾晓梦手里:“送你了。”
顾晓梦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李宁玉会是这个态度,握着冰凉的药瓶,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心头一暖,脸上的笑意愈发真切。
这时,李宁玉忽然轻声唱了起来,声音清润,带着几分淡淡的怅惘,像月光洒在海面:“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是《偶然》。
顾晓梦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从没想过,会在这样压抑的裘庄,在这样微妙的时刻,听到玉姐唱这首歌。
那些跨越了八世的执念、等待与孤苦,忽然就冲破了心底的防线,眼眶一热,温热的液体便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冰凉一片。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胸口又酸又胀,像是有无数的话想说,却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宁玉也没想到顾晓梦会哭,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滚落的泪珠,心中猛地一揪。她想起海杏姐姐说过,晓梦前八世在裘庄的绝望与孤勇,想起她每一次独自面对自己死亡的身影,心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唱这首歌,本是想哄哄她,想告诉她,她们的相遇或许偶然,但她从未想过要轻易忘掉。
她拿起桌上的手帕,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一点点帮顾晓梦擦拭脸颊的泪水。
顾晓梦这才猛然反应过来,慌忙想要回避,脸颊泛红,声音带着几分慌张的哽咽:“玉姐,对不起,我只是听你唱这首歌,想起了一个故人。”
李宁玉的动作没有停,依旧温柔地拭去她不断涌出的泪水,指尖带着微凉的暖意,声音轻柔得能融化寒冰:“晓梦,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对不起每一次都留你一个人。”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顾晓梦心中积郁已久的迷雾。她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李宁玉,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满是震惊与狂喜——玉姐也想起来了!她终于也想起来了!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李宁玉的怀里,双臂紧紧地环住她的腰,脸颊埋在她的肩头。
刚想放声痛哭,把这八世的思念与委屈都倾诉出来,才猛然想起这里是裘庄,处处都是眼线,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于是,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无声的啜泣,肩膀微微颤抖,泪水浸湿了李宁玉的衣襟,那压抑的悲伤,比放声大哭更让人心碎。
李宁玉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脆弱与绝望,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她轻轻拍着顾晓梦的后背,无声地安抚着,眼眶也渐渐泛红。
等到顾晓梦的心情渐渐平复,两人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顾晓梦才抬起依旧泛红的眼睛,带着几分急切与期待,轻声问道:“玉姐,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李宁玉沉吟片刻,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犹豫着,是顺势推舟,承认自己想起了前世的回忆,让眼前的少女少些失落?还是实话实说,不欺骗她一丝一毫?最终,她还是不忍心欺骗这个为了她跨越了无数轮回的少女,或许海杏姐姐说得对,她终究是太心软了。
她抬起眼,目光坦诚而带着几分歉意,轻声开口:“晓梦,很抱歉,我并没有想起前世的回忆。我只是知道了全部的真相,所有人的结局,包括你的感情。”
“对不起,小梦,我并没有跟你在裘庄的那些经历,我可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懂你。”说到最后,李宁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看着顾晓梦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芒,心中满是愧疚。
顾晓梦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泪水又差点涌出来,但她看着李宁玉眼中的愧疚与不安,不想让她的玉姐难过,于是强撑着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没事的玉姐,真的没事。只要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李宁玉看着眼前的少女,明明眼底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要强颜欢笑来安慰她,心中的沉重愈发浓烈。
她不知道这一辈子,自己是否能回应顾晓梦相同的感情,那些跨越轮回的深情,太过厚重,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但她不忍再欺骗,也不想再隐瞒,于是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晓梦,我承认,在密码船上的时候,我对你就有好感。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今天晚上,你来我房间,不要被人发现,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顾晓梦的心脏猛地一跳,先是因为“好感”二字而狂喜不已——她等了八世,轮回了无数次,从未从玉姐口中听到过这两个字,这一世居然真的听到了!随后的“但是”又让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听到李宁玉说要跟她坦白一切,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真切而灿烂。没错,在李宁玉面前,顾晓梦就是这么好哄,一句好感,一个承诺,就足以让她忘却所有的委屈与等待。
直到卫兵在门外通知吃午饭,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顾晓梦回到自己的房间,心中满是期待与雀跃,反复琢磨着晚上要怎么悄无声息地去玉姐的房间;而李宁玉留在原地,望着顾晓梦离去的背影,心中既有对未来的忐忑,也有对这份深情的珍视,指尖残留着她的温度,让她莫名觉得,这裘庄的黑夜,似乎也不再那么漫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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