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烛火还在廊下摇曳，饭菜的热气尚未散尽，吴志国刚端起碗筷，便被王田香带走了。划破了原本压抑的平静。
桌旁众人脸色骤变，筷箸悬在半空，谁也没了进食的心思。李宁玉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瓷碗边缘，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晓梦果然听她的话，没有轻举妄动，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散了吧。”不知是谁先开了口，众人如蒙大赦，各自怀着心事起身回房。李宁玉缓步走上楼梯，刚到转角，便与正往上走的顾晓梦撞了个正着。
四下无人，李宁玉眼帘微抬，指尖极快地在身侧虚点了几下，摩斯密码的节奏隐晦而清晰：今晚十点。
顾晓梦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看着李宁玉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她知道，龙川肥圆向来习惯在白日审讯，夜里只会派人严守，断不会贸然行动，这正是她们碰面的最佳时机。
夜里十点，顾晓梦准时来到李宁玉的房门外，指尖刚要叩响门板，房门却倏地从内拉开。一只温热的手伸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拽了进去。
脚步还未站稳，眼前骤然亮起一片刺目的白光，顾晓梦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心头猛地一紧。怎么会有光？玉姐向来谨慎，这般深夜碰面，定然会熄了灯火，怎会如此大意开灯？这不是明晃晃地暴露吗？
她强忍着刺眼的光亮，用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正是李宁玉熟悉的面容。“玉姐！你怎么开灯了？会暴露的！”顾晓梦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急切与不解。
眼前的“李宁玉”微微挑眉，眼底掠过一丝玩味，声音却依旧温和安抚：“晓梦，别怕，不会暴露的。你先看看周围。”
顾晓梦这才猛然回神，顺着她的目光打量开来。这哪里还是李宁玉的房间？
她竟置身在一片从未见过的幽谷之中。抬头不见日月星辰，天地间却弥漫着一层柔和的光晕，仔细看去，才发现崖壁、石缝乃至脚下的石岸都爬满了翠绿的苔藓，那苔藓竟能自行发光，暖融融的光裹着周身，连吹过的风都带着温软的触感，不凉不燥，舒服得让人险些叹息。
鼻尖萦绕着清润的甜香，低头一看，脚下是没过脚踝的软草，草叶上缀着晶莹的露珠，微风拂过，几颗露珠滚落到她的手背上，凉丝丝的，沁得人心里都清爽。
身旁有条溪流潺潺流淌，水面漂浮着几片形似琉璃的花瓣，剔透得能映出光来；水底的水草泛着淡淡的绿光，随着水流轻轻摇曳，几条银白的细石掠过圆润的彩石，溅起的水花竟也带着细碎的光晕，落在草叶上，转瞬便化作了更小的露珠。
四周是成片的古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枝干上缠绕着翠绿的古藤，藤条间垂着串串饱满的朱红灵果，在柔光的映照下，透着温润的光泽，看着便让人觉得喜人。
林间没有半点喧嚣，只有树叶沙沙的轻响、泉水叮咚的脆鸣，空气清新得像是滤过一般，吸一口便觉浑身的筋骨都松快了，连这些日子在裘庄积攒的疲惫与压抑，都消散了大半。
满眼都是鲜活的绿，满耳都是清宁的声响，连呼吸都透着舒坦。顾晓梦彻底愣住了，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竟忘了言语——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骤然置身陌生之地，人总会下意识地寻找熟悉的依靠。顾晓梦也不例外，她心头一慌，连忙伸手抱住了身旁“李宁玉”的手臂，身体微微前倾，竟是一副下意识想要保护对方的姿态。
可下一秒，她的指尖触到对方衣袖下的手臂，心头猛地一凛，触电般地松开了手，整个人瞬间戒备起来，眼神锐利地盯着眼前的人，厉声问道：“你是谁？”
“李宁玉”显然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快，微微一怔，语气带着几分诧异：“晓梦，你怎么了？我是你的玉姐啊。”
“别装神弄鬼了。”顾晓梦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纵然眼前的人容貌、声音都与李宁玉一模一样，她却笃定对方不是，“就算你长得和玉姐分毫不差，我也知道，你不是她。”
听到这话，“李宁玉”眼中的诧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欣慰，她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问道：“哦？那你倒说说，我怎么就不是你的玉姐了？”
顾晓梦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首先，你的眼神不对。你的眼神看着平和，可我能感受到深处藏着的桀骜与锋芒，玉姐的眼神从来都是沉静内敛的，带着文人的温润与隐忍，更不会用这种带着审视和玩味的眼神看我。
其次，刚才我抱你手臂时，能摸到衣服下的肌肉线条，紧实有力。玉姐是文职人员，向来体弱，常年伏案，手臂纤细，绝没有这般健壮的体格。
最后是气质，刚开始我心慌没细看，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你身上的气场太外放了，而玉姐的气质是收敛的，是润物细无声的，这两点，绝无可能模仿得像。”
“李宁玉”听完，忍不住低笑出声，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其他的倒也罢了，你说阿玉不会用我这种眼神看你？”她摇了摇头，“要知道阿玉骨子里也是个高傲的人，你们第一次在密码船见面，她对你尚且带着防备，我可不信她会对你含情脉脉。”
话音刚落，她随手一挥，一道淡绿色的光晕闪过，另一个李宁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不远处。
这才是顾晓梦熟悉的李宁玉。她穿着平日里的素色衣衫，眉眼沉静，只是看向先前那“李宁玉”时，眼底带着几分嗔怪，开口时语气里藏着一丝无奈：“海杏姐姐，很好玩吗？”
被称作张海杏的“李宁玉”一听这话，便知道李宁玉是真的有些不悦了，连忙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语气软了下来：“阿玉，我这不是替你考验考验她嘛。要是她连你都认错，那说明对你的心思还不够真。”
李宁玉怎会真的生气？她自然明白张海杏的用意，不过是想逗逗晓梦，顺便看看这丫头对自己的心意到底有多深。只是这般捉弄，终究是让晓梦受了惊，自然要敲打敲打：“下次不许这般胡闹，吓着她了。”
顾晓梦看着眼前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没有丝毫犹豫，一眼便认出了哪个是自己的玉姐。她快步走到李宁玉身边，下意识地将她往自己身后护了护，身体呈明显的保护姿态，转头看向李宁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玉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海杏见两人这般默契，也没了继续逗弄的心思。她随手一挥，身上的衣衫便换了模样，不再是李宁玉的素色长衫，而是一件绣着暗纹的翠绿衣裙，衬得她眉眼间的桀骜更甚了几分。她引着两人走到不远处的石桌石凳旁坐下，石桌上早已摆好了一套精致的茶具，她伸手便要去拎茶壶，却被李宁玉伸手拦住了。
“还是我来吧。”李宁玉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她实在看不得张海杏那毛手毛脚的样子，糟蹋了这上好的茶叶。
顾晓梦虽然依旧一头雾水，不明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到了这么个地方，又怎么会冒出一个和玉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但看着李宁玉就站在自己眼前，动作娴熟地温杯、置茶、注水，熟悉的侧脸在柔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她便莫名地心安了下来。她静静地坐在一旁，目光紧紧黏在李宁玉身上，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看着两人之间这般安静又默契的气氛，张海杏只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她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张海杏，算是阿玉的姐姐。”
顾晓梦回过神，看向张海杏，不甘示弱地抬了抬下巴：“我叫顾晓梦，算是玉姐的……”话说到一半，她却卡住了。是啊，她算是玉姐的什么呢？是下属？是战友？还是……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定义自己与李宁玉的关系，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看向李宁玉。
“爱人。”
李宁玉将冲泡好的茶盏推到顾晓梦面前，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话一出，顾晓梦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温度瞬间升高，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膛。
她怔怔地看着李宁玉，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随即又被巨大的喜悦淹没，只觉得浑身都像是泡在温水里，从头顶到脚尖都透着暖意，每一个毛孔都舒展着，溢满了难以言喻的甜蜜。
还是张海杏看不下去这两人旁若无人的模样，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拉了回来：“别光顾着腻歪了，我跟你们说说这世界的真相吧。”
顾晓梦这才从甜蜜的眩晕中回过神，敛了敛心神，认真地听张海杏讲述。她早有预感，能凭空将人带到这般仙境似的地方，背后定然藏着不简单的真相，只是没想到，这真相竟如此惨烈——她们所在的裘庄，她们经历的一切，甚至她们自身，都只是一本画本里的情节，一场被设定好的戏码。
顾晓梦听得心头沉甸甸的，可当她转头看向身旁静静品茗的李宁玉时，心头的沉重竟莫名消散了许多。晨光般柔和的光晕洒在李宁玉的侧脸上，她垂着眼，睫毛轻轻颤动，神色平静得像是一潭深水，岁月静好四个字，仿佛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顾晓梦忽然释然地笑了笑。
就算整个世界是假的，就算自己只是画本里的人物，那又怎么样呢？
只要玉姐还活着，还在自己身边，甚至……还爱着自己，这就够了。
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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