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铜鹤灯台上轻轻摇曳,映得沙盘边缘的漆线微微发亮。苏桐指尖仍停在黑水原那圈红痕之上,纸笔尚未收起,门外已传来沉重脚步声。
霍震霆大步踏入军政参议堂,甲胄未卸,身后跟着三名边军副将。他目光扫过沙盘,冷声道:“听说你要抽调我营中精锐去练什么新军?可有知会本帅?”
苏桐收回手,将图册合拢置于案上。“试点两营,从各镇择优遴选,不强征、不摊派。名单由各部自报,兵部复核。”
“择优?”霍震霆冷笑,“老卒打了半辈子仗,到头来倒不如你纸上画出的‘识字能算’之辈?”他抬手指向沙盘,“你说黑水原有六十里盲区,可曾想过那一片荒原风雪无常,驻兵一日耗粮三斗,马匹难行?设烽台?修栈道?钱从哪来?人往哪调?”
堂内将领纷纷低语,有人附和:“北境冬寒未退,工造营连箭簇都供不上,哪有力气去换什么劲弩轻铠?”
另一人道:“操演要夜战、断粮七日、山地奔袭……这不是练兵,是催命!若按此标准选人,十个里倒有九个不合格。”
苏桐立于案前,并未辩驳。她取过一卷文书,展开于长桌中央——正是兵部昨夜呈上的《武库器械清查录》。
“库存强弓三千二百张,其中八百为三年内新造;铁甲四千副,损毁不足三成。若仅试点六千人,优先配发可用之械,无需额外开销工造营。”她顿了顿,“至于人力,现有边军每岁轮防休整,从中抽调两千人试行训练,不影响戍守。”
户部尚书坐在角落,终于开口:“即便不动国库,后续三年更新计划所需铜铁、皮革、粮秣,仍需预支。”
“预支非滥支。”苏桐转向他,“去年税赋增收三成,流民返乡逾七成。百姓肯归田,是因新政让他们有了活路。若边关不固,敌骑南下,今日分下的地契,明日便成灰烬。”
霍震霆盯着她:“你口口声声为了边军,可曾踏足过北境一日?风吹裂脸皮,雪埋过腰身,夜里睡在冰帐里,连火都不敢多点——这些苦,你懂几分?”
堂外风穿廊而过,吹动帷帘一角。苏桐神色未变:“我不曾亲历战场,但我知道,三个哨探死时喉咙被割,却无人知晓。他们不是战死,是被人无声无息抹了脖子。这样的军队,再忠勇,也护不住疆土。”
众人默然。
就在此时,殿外传令官高唱:“陛下驾到——”
玄烨宸步入堂中,披风带雪,眉梢凝霜。他未落座,先将一本薄册掷于长案,封页赫然是《北境戍卒冬衣稽查簿》。
“霍副帅说工造营供不起箭簇。”皇帝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私语,“可这簿子里记着,去年十月拨往北境的五千领羊裘,仅有两千三百件发至前线,余者滞留转运司仓库。尔等口称‘军需紧张’,紧的是何处?”
霍震霆脸色微变,低头不语。
玄烨宸环视诸将:“朕问你们,若敌军今夜来袭,你们手中兵器可利?士卒体力可支?传令能否及时?答不出来,就别谈什么‘祖制不可轻改’!”
他转身看向苏桐:“改革试点,不得延误。尉迟凌峰为督办主官,即日起统筹事宜,兵部、工部、户部皆须配合。”
众将垂首,无人再言。
会议散后,天色渐昏。苏桐收拾图册欲离,忽见尉迟凌峰并未随众而出,而是独自立于廊下,望着沙盘方向久久不动。
她缓步走近,将那册边防图录递还给他。“你在怕什么,”她说,“不是改不动,而是改得太快,兄弟们跟不上。”
尉迟凌峰缓缓接过,指节摩挲着封皮。“我带的兵,大多出身寒门,靠一刀一枪搏前程。如今你要选‘识字能算’者优先,他们拼了一辈子的东西,突然变得不值钱了。”
“我不是要否定他们的功绩。”苏桐站在他身侧,“是想让后来的人不必再用性命去填漏洞。识字不是为了写诗,是为了看懂地图、记住号令、算清粮草。一个懂得判断地形的校尉,能救下一整队士兵的命。”
她停顿片刻:“我可以答应你,新军指挥官,优先从现任校尉中选拔。而且设立轮训回流制——三年期满,无论表现如何,皆可返回原营,带回所学。”
尉迟凌峰抬头看她:“你真能做主?”
“我能争取。”苏桐直视他,“你也知道,光靠一道圣旨推不动这支军队。真正能让将士信服的,是你这样的统帅。如果你不站出来,谁还会相信变革不是夺权?”
尉迟凌峰沉默良久,终是轻叹一声:“六千人……你说只试点六千人。”
“对。”
“可一旦开了这个口,旧营怎么办?那些没被选上的,会不会觉得被抛弃了?”
“所以我才来找你。”苏桐语气平静,“你不只是督办,你是桥梁。我要借你的威望告诉所有人:这不是替换,是提升。就像农具换了更锋利的刃,耕田的人还是原来的农夫。”
远处钟声响起,暮鼓沉沉。
尉迟凌峰低头看着手中的图册,忽然问道:“黑水原那个哨点,你要怎么补?”
“先派十人小队昼夜巡防,配快马两匹,遇险情即刻回传。同时勘测地形,明年开春动工修简易哨塔。”苏桐答得干脆,“我会亲自审定第一批人选名单。”
尉迟凌峰抬起头,目光复杂。“你知道最难的不是建新军,是什么?”
苏桐等着他说下去。
“是让一支已经习惯等待命令的队伍,学会自己思考。”他缓缓道,“他们听惯了‘列阵’‘冲锋’‘收兵’,现在你要他们看风向、辨水源、算时辰——这不是改操典,是改骨血。”
苏桐点头:“所以我不要求他们立刻做到。只要有人开始问‘为什么这样布阵’,而不是只等下令,那就是变了。”
尉迟凌峰不再言语,只将图册抱在胸前,转身欲走。
“将军。”苏桐在他身后轻唤。
他停下。
“明日我会提交修改后的章程,新增一条:凡参与试点军官,三年任期结束后,可自愿返回原编制任职,且享有优先晋升资格。”她声音清晰,“这不是终点,是种子。我们要让每一支军队,都长出新的根。”
尉迟凌峰背对着她,肩线微动,似有一声极轻的应允,又似只是呼出的一团白气。
宫墙之外,暮色如墨浸染天际。堂内沙盘上的铜山静默无言,黑水原那圈红痕,在残光中显得格外刺目。
苏桐站在原地,手中握着尚未誊抄完毕的章程草稿,笔尖悬于纸面,墨滴缓缓凝聚,将落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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