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烛火轻晃。苏桐推开窗，接过檐下宫女递来的焦木残片，指尖触到灼痕边缘，未语，只将那片炭黑之物收入袖中。她转身走入内室，从枕下取出那份精简摘要，在最后一页添上一行小字：“四月十八，焚毁御用器物，形迹败露。”笔锋收处，墨迹微凝。
次日清晨，宫门鸣钟，銮驾回朝。
皇帝玄烨宸自江南巡查归来，龙辇直入承天门。百官列道迎驾，妃嫔齐聚凤仪前庭。苏桐立于偏殿阶下，着淡青宫装，发间无华，却气度沉静。她抬眼望向远处缓缓行来的明黄伞盖，目光未颤，心已定。
午时设宴，群臣入席。
御花园中摆开长桌，金杯玉盏映日生辉。皇帝坐于主位，神色略显疲惫，却仍含笑举杯：“此行虽辛劳，然江州水患已控，百姓安顿有序，实乃幸事。”他环视众人，“诸卿协力，后宫亦当记功。”
皇后纳兰婉兮端坐其侧，唇角含笑，衣饰华贵，珠翠熠熠。她轻声道：“陛下远行，六宫皆尽心打理，不敢有失分毫。”
苏桐垂眸，手中酒杯未动。
片刻后，她起身离座，步履平稳地走向殿心。众目所聚，她不避不让，跪地叩首：“臣妾有事启奏。”
皇帝抬眼：“讲。”
“陛下所见者，为表象；臣妾所察者，为隐忧。”她声音清越，一字一句清晰入耳，“此次巡查，凤仪宫总领供奉事务，采买名录浩繁，账册如山。然据臣妾查证，其间多有虚报损耗、私调御物之举。”
殿内骤然一静。
一名依附皇后的妃嫔当即出声：“苏氏不过一介侍女出身，何来资格议宫务？莫非借机生事，动摇中宫？”
另一人附和：“正是。账目之事自有内务府稽查，岂容你私自罗列？”
苏桐不恼，只淡淡道：“口供可伪，物迹难消。”她抬手示意，春桃捧着一只托盘上前，盘中覆布。她揭开，露出一块焦黑木片，“此乃昨夜凤仪宫焚烧之箱体残骸，上有‘御’字烙印未尽。若仅为旧物处置，为何深夜掩门而烧？为何避过登记官吏？”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诸人：“陛下巡行所用，皆称‘御供’，一丝一毫皆系天家体面。今有人敢将御用云雾茶换作粗红茶，银壶登记备用，实则由私轿带出宫门变卖，绸缎三十匹申报耗损，却无复核签字——这不是疏忽，是欺君。”
皇帝眉头渐紧，手中玉箸搁于案上，发出轻响。
苏桐继续道：“臣妾自陛下离宫之日起，每日记录凤仪库房出入情形。楠木箱六口入库标茶，实载陈皮粗茶；银器两对申领巡驾，次日即出宫门；采买票据三张被毁，经手人为库房老吏赵某。更有城南宅院一处，李姑姑数次携物进出，形迹可疑。”
她从袖中取出那页精简摘要，双手呈上：“此为全部记录，始于三月初九，止于今日凌晨。每一条均有两人以上见证，若有半句虚言，臣妾愿受反坐之罚。”
殿中无人言语。
皇帝接过纸页，逐行细看，脸色愈沉。良久，他抬眼看向皇后：“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纳兰婉兮终于开口，语气镇定：“臣妾统领后宫事务，千头万绪，难免有下人办事不周。若真有错漏，也是奴才妄为，与本宫无关。苏氏拿些残片碎纸便指斥中宫，未免太过轻率。”
“下人？”苏桐轻笑一声，“谁的下人？李姑姑行事，每一笔采买皆盖凤仪宫印鉴，每一批货物皆由您亲批条令。销毁票据时，可是您亲自下令‘不必留存’？夜间运物出宫，可是您说‘走偏门，勿惊值守’？”
她直视皇后，“若您不知情，为何昨夜焚箱之时，您亲自守在库房外廊，直至火尽方归？”
这一句落下，满座皆惊。
皇后指尖微动，面上依旧从容：“你在胡说什么？本宫何时去过库房？分明是你捏造事实，构陷于我！”
“臣妾不敢。”苏桐俯身再拜，语气不变，“若皇后自认清白，何不请内务府即刻彻查凤仪东库账册？若查无虚报损耗、私调物资之事，臣妾甘愿领诬告之罪，永不入殿。”
她抬起头，目光澄澈如水：“但若查有实据，还请陛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否则今日可换茶，明日便可换药；今日敢烧御器，他日是否连圣旨也可毁去？后宫法度何存？天下耳目何安？”
话音落，殿内寂静如渊。
皇帝缓缓起身，目光冷峻地望向皇后：“你说呢？”
纳兰婉兮面色微变，但仍强撑镇定：“陛下……臣妾一心为宫闱操劳，不曾想竟遭如此污蔑。若要查，便查吧。只是莫让别有用心之人，借机搅乱六宫。”
“好。”皇帝点头，转向身旁太监，“传内务府总管，即刻前往凤仪东库，调取近月所有采买、出入、损耗账册，逐一比对。另派禁军封锁城南李姓宅院，搜查可疑物品。”
“遵旨。”太监疾步而出。
苏桐退回原位，未再言语。她端起面前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茶已凉，味却清冽。
皇后坐在高座之上，指尖扣住扶手，指节泛白。她几次欲言，终未出口。
殿外阳光正盛，照得金瓦生光。宴席未散，酒菜尚温，可气氛早已不同。
一名大臣低声咳嗽，打破沉默：“陛下……这等事，是否该避着外臣？”
皇帝却道：“不必。今日诸卿皆在，正好见证朝廷清明与否。若是连后宫都不能坦荡示人，又如何教化天下？”
他重新落座，目光扫过全场：“继续用膳。”
众人低头执箸，动作僵硬。
苏桐静静坐着，目光落在桌前那盏冷茶上。她知道，这一局还未完。证据正在路上，真相即将浮现。她等了太久，从一人孤战，到结盟布局，再到今日当众亮剑，步步为营，从未退让。
她不信眼泪，不信哀怜，只信自己手中的证据与人心中的公义。
皇后开始低声与身边宫女说话，语速加快，神情焦躁。她频频望向殿门，似在等待什么消息。
苏桐不动声色，只将手中茶盏轻轻放回案上。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禁军校尉快步入内，单膝跪地：“启禀陛下，凤仪东库账册已取来，初步核对，发现三笔大额绸缎损耗申报未经复核签字，且实物去向不明。另在城南宅院搜出楠木箱四口，内藏御用银壶一对、云雾茶两包，封条完整，印鉴清晰。”
皇帝眼神骤寒。
他缓缓转头，看向皇后：“你还有什么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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