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里的孩子
刘爱平落地那天,接生婆王大娘把剪刀往铜盆里一扔,哐当一声震得窗玻璃都颤了颤。她捏着旱烟杆的手直哆嗦,烟锅里的火星子掉在蓝布围裙上,烫出个黑窟窿也没察觉。
“老刘家的,”王大娘喉结滚了三滚,“这娃……你自己看吧。”
刘老栓掀开门帘时,正撞见媳妇抱着襁褓直掉泪,那哭声像被捏住嗓子的猫,细得发颤。他伸手掀开红布,手背上的青筋猛地鼓起来——那团软乎乎的皮肉间,像是被老天爷随手揉了把,说不清是带把儿的还是扎花儿的。
打那天起,刘家的院门就很少再大敞四开。刘老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得护着这孩子,不能让他被旁人的唾沫星子淹了。他打小就不让爱平跟巷子里的孩子玩,总找着由头把孩子圈在家里,不是说“外头风大”,就是讲“路上有狗”,反正就是不叫他出门见人。
爱平三岁那年,趁刘老栓下地的空当,扒着玻璃窗户往外瞅。对门的虎子正举着根冰棍跑过,粉红的糖水滴在手腕上,亮晶晶的。爱平光着脚跑到院门口,刚要拉开门闩就被回来的刘老栓拽住胳膊,那力道大得像要把骨头捏碎。
“说了不让你出去!”刘老栓的吼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他把孩子往屋里拖时,瞥见虎子娘正扒着门框啐唾沫,那眼神像看块沾了泥的石头。
夜里,爱平摸着胳膊上的红印子直哭,妈妈坐在床边给他揉,眼泪吧嗒吧嗒掉在他手背上。“平儿,咱不出去,妈妈给你扎小辫儿,给你做花布衫。”说着就往他头上缠红头绳,可刚缠两圈又解开,“还是穿你爸的旧褂子吧,耐脏。”
日子就这么在遮遮掩掩里过着。爱平学会了听脚步声,听见院外有动静就往炕桌底下钻;学会了在没人时对着镜子揪自己的头发,看究竟该留长还是剪短;还学会了在爸妈吵架时捂住耳朵——他们总为该教他站着撒尿还是蹲着吵,吵到最后就抱着头叹气,说这是上辈子造的孽。
六岁那年开春,巷子里来了个照相的,黑箱子上架着块红布。孩子们都围着看,虎子举着个白面馒头,说要照张啃馒头的相。爱平扒着门缝瞅,指节把木头抠出了道白痕。
“想去就去吧。”刘老栓突然在身后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往爱平头上扣了顶蓝布帽,帽檐压得很低,又把自己的粗布褂子套在孩子身上,下摆几乎拖到地上。
照相师傅举着个皮老虎似的东西,喊了声“看这里”。爱平盯着镜头里那个模糊的影子,突然抬手把帽檐往上推了推。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照出双清澈又茫然的眼睛。
“咔嚓”一声,那瞬间被定在了玻璃片上。刘老栓赶紧把孩子拽回来,往师傅手里塞了两毛钱,头也不回地往家走。爱平回头看了眼,见虎子娘正跟旁人咬耳朵,手指往他们这边点了点。
走到院门口时,爱平突然问:“爸,我是啥?”
刘老栓停下脚,背对着他,肩膀抖了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说:“你是爸的娃,是刘家的根。”
那天晚上,爱平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片雾里,身前是条岔路,一条挂着红绸子,一条系着蓝布条。他想往前走,脚却像被钉住了似的。雾里有人说话,分不清是男是女,只听见他们一遍遍地问:“你是谁?你要去哪?”
他从梦里惊醒时,见爸妈正坐在炕边看着他,电灯的光在他们脸上晃,照出满脸的泪。窗外的月光淌进来,在地上铺了层白,像层没化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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