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那间弥漫着墨香与檀木气息的书房,此刻却像被无形的寒冰冻结了。
李承乾指尖点着记录上那行关于“蓝色粉末”的小字,声音沉静得听不出波澜,却带着千钧之力:
“裴卿,立刻带人,把司器署录事张平‘请’来。要快,要静,一滴水花都不能溅起。”
“喏!”
裴行俭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甲叶摩擦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薛仁贵按着刀柄,浓眉紧锁:
“殿下,一个小小录事,能翻起什么浪?用得着这般阵仗?”
李承乾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份记录上,仿佛要将那行字刻进眼底:
“薛卿,最不起眼的裂缝,往往能崩碎最坚固的堤坝。 这粉末,就是那道裂缝。它不该出现在张平身上,更不该出现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
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
“等裴卿回来,便知分晓。”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格外煎熬。
书房内落针可闻,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更衬得室内气氛凝重。
门被无声推开,裴行俭的身影闪入,身后跟着两名沉默如铁塔的亲卫,中间夹着一个面无人色、双腿发软的中年男子,正是司器署录事张平。
他官袍微皱,眼神惊恐地扫过太子和旁边杀气腾腾的薛仁贵,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
“殿下,属下不知犯了何罪?”
李承乾没让他说完,直接将那份记录丢到他面前,手指精准地戳在那行关于袖口粉末的备注上:
“张录事,抬起头,看看这个。告诉孤,昨日你袖口上沾的,是什么东西?在何处沾染?与何人接触?”
张平哆嗦着拿起纸,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由白转灰,冷汗涔涔而下,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这、殿下明鉴!属下实在不知这东西如此要紧啊!”
他语无伦次,显然吓破了胆。
“说!”
薛仁贵一声低吼,如同炸雷,震得张平浑身一抖。
“是颜料!一种蓝色的矿物颜料!”
张平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
“昨日午后,属下奉命去皇城外的‘集雅斋’书画铺子,为宫中采买一批上等宣纸。”
“在铺子后堂与一位姓胡的商人谈价钱时,他桌上正好摊开一些新到的颜料样品,其中就有这种极亮的蓝色粉末,叫‘青鹞蓝’!”
“奴婢不小心、不小心袖口蹭到了桌角,沾上了一点,当时只觉得颜色鲜亮,没当回事,回来也没注意,更不知会被记录下来啊!殿下饶命!属下真的只是无心之失!”
“青鹞蓝?”
李承乾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眼神示意裴行俭。
裴行俭立刻上前一步,沉声追问:
“集雅斋?姓胡的商人?此人什么模样?谈的什么生意?除了颜料,还说了什么?他如今何在?”
张平被裴行俭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头晕眼花,努力回忆:
“那胡商约莫四十上下,中等身材,留着短须,说话带着点江淮口音?看着挺和气,就是谈价钱时寸步不让,除了宣纸和颜料样品,没说什么特别的。”
“哦,对了!他当时还泡了壶好茶,说是新到的雨前龙井,请属下尝了尝,至于人,属下离开时他还在铺子里,现在真不知道啊!”
“集雅斋---”
李承乾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一闪,
“裴卿,你亲自去查!带上人,查清楚这铺子的底细,还有那个姓胡的商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喏!”
裴行俭领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转身再次消失在门外,行动迅捷如风。
书房内只剩下李承乾、薛仁贵和瘫软在地的张平。
薛仁贵盯着张平,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
“你最好祈祷那胡商还在长安城,否则---”
他没说完,但那股冰冷的杀意让张平抖得更厉害了。
李承乾没再看张平,他走到窗边,望着东宫层层叠叠的殿宇。
阳光明媚,他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青鹞蓝”,长安城西“蓝石坊”特有的矿物颜料,价格不菲,张平一个掌管器物造册的低阶属官,日常接触的不过是些寻常笔墨木料,怎么会沾上这种专门用于染布或作画的昂贵颜料?
更关键的是,他昨日接触过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猛地窜入李承乾脑海!
他猛地转身,几步走到书案前,飞快地翻找。
很快,他抽出一份不起眼的、用特殊符号标记的物资清单副本——这正是秘密工坊外围采购需求的掩护清单!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其中一行,瞳孔骤然收缩!
清单上,赫然列着:
“青鹞蓝,十两,用于标记特殊材料运输批次。”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李承乾脑中炸开!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衫!
张平昨日接触过这份清单!
虽然他只是经手外围的汇总造册,根本不知道清单上那些“特殊材料”具体指代什么,更不知道“标记”意味着什么!
但他接触过!
而就在同一天,他在一个看似寻常的书画铺子里,和一个身份可疑的商人“谈生意”时,“不小心”沾上了清单上恰好列出的“青鹞蓝”!
巧合?
天底下哪有这般精准的巧合!
“殿下?”
薛仁贵察觉到李承乾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心头也是一紧。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惊悸,声音因为后怕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薛卿,我们,可能被人盯上了。而且,盯上的地方,是孤最不能有失的命脉!”
他指着那份清单上的“青鹞蓝”条目,又指向地上抖如筛糠的张平:
“他碰过这个!就在昨天!然后,他就‘碰巧’在一个书画铺子,沾上了清单上列出的同一种昂贵颜料!”
“那个铺子,那个商人是冲着这个来的!他们是在确认!确认这份清单的真实性,确认‘青鹞蓝’这条线索的价值!”
薛仁贵虽然对阴谋诡计不如裴行俭敏锐,但此刻也完全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脸色铁青:
“娘的!那帮杂碎!他们想摸咱们工坊的底?!”
“恐怕不止是摸底---”
李承乾的声音冷得像冰,
“张平只是外围,接触不到核心。但对方通过他,已经确认了工坊外围物资渠道的存在,甚至可能锁定了某些关键物资的流向!工坊的位置有暴露的风险!”
这个结论让薛仁贵倒吸一口凉气。
秘密工坊是太子殿下倾注心血、寄予厚望的根基,里面那些奇思妙想和正在研发的国之重器,一旦泄露或被破坏,后果不堪设想!
“那还等什么!殿下,末将这就带兵,把工坊围个水泄不通!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
薛仁贵急道。
“不!”
李承乾断然否决,眼神在极致的惊悸之后,爆发出惊人的决断力,
“对方既然已经试探到了这一步,动作必然比我们更快!围住工坊,只会打草惊蛇,逼他们狗急跳墙!也可能正中他们下怀,暴露工坊的精确位置!”
他猛地一拍书案,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传孤命令!即刻启动‘移山’预案!工坊内所有核心图纸、关键模具、以及甲字组和乙字组的全部大匠及其亲眷,连夜转移!”
“目标,备用点‘幽谷’!行动必须绝对隐秘,分批进行,伪装成商队或返乡农户!所有转移人员,只带必要物品,其余一切,包括半成品,全部按预案就地封存或销毁!天亮之前,必须完成转移!”
“喏!”
薛仁贵再无二话,抱拳领命,眼中燃起熊熊战意。
他知道,这是真正的生死时速!
“还有,”
李承乾叫住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森然寒意,
“原工坊区域,外围警戒提升至最高等级,暗哨加倍!薛卿,你亲自带一队最精锐的人手,埋伏在工坊外围三里处的‘黑松林’,若发现任何可疑踪迹杀无赦!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末将领命!”
薛仁贵重重一抱拳,转身如猛虎出柙,大步冲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命令如同无形的波纹,以最快的速度传递下去。
整个东宫最核心的力量,以及秘密工坊这个庞然大物,在李承乾这道冰冷而决绝的命令下,开始了一场无声的、与时间赛跑的生死大转移。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迅速吞噬了长安城最后的天光。
秘密工坊所在的隐秘山谷,此刻却比往常更加“热闹”,只是这份热闹被死死地压抑在黑暗与寂静之下。
没有灯火,没有人声,只有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车轮碾过泥土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几声被强行捂住的牲畜响鼻。
一队队黑影,如同溪流汇入大河,又迅速分流。
有的推着蒙得严严实实的独轮车,有的赶着装满“杂物”的骡车,更多的则是扶老携幼、背着简单行囊的工匠和家人。
他们脸上带着茫然、紧张和一丝背井离乡的悲戚,但在工坊内早已深入人心的纪律和东宫亲卫无声却有力的引导下,秩序井然,沉默地向着预定方向撤离。
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工具、图纸、甚至带有特殊标记的衣物,都被仔细地处理掉。
李承乾没有亲临现场,他坐镇东宫,如同定海神针,一道道指令通过最信任的渠道发出,接收着来自不同节点的回报。
裴行俭那边也传回了消息:集雅斋背景看似干净,是经营多年的老铺,但那个姓胡的商人,在张平离开后不久,就“恰好”接到老家急信,已于昨日傍晚匆匆离京,去向不明!
线索,彻底断了!
这更加印证了李承乾的判断——对方是极其专业的探子,一击即走,毫不留恋!
时间在焦灼中一点点流逝。
子时已过,转移行动接近尾声。
最后一批核心工匠和资料,在薛仁贵亲自挑选的精锐小队护送下,悄然离开了工坊核心区域,没入通往“幽谷”方向的密林小道。
李承乾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
最核心的种子保住了。
然而,就在薛仁贵护送队伍离开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啾——嘭!!!”
一声极其尖锐、撕裂夜空的厉啸,猛地从秘密工坊外围东北方向、那片茂密的“黑松林”边缘冲天而起!
紧接着,一团妖异刺眼的蓝色光芒,在漆黑的夜空中骤然爆开!
那光芒并非火焰,更像是一种瞬间剧烈燃烧的粉末,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到诡异的湛蓝!
蓝光短暂地照亮了下方的树冠轮廓,如同一个来自幽冥的标记,清晰地悬在半空,几息之后才缓缓消散,只留下刺鼻的硫磺和某种矿物燃烧后的混合气味,在夜风中弥漫。
东宫书房内,李承乾几乎在厉啸声响起的瞬间就猛地站了起来,冲到窗边!
他死死盯着东北方向那片被短暂照亮的夜空,脸色在烛光下变得铁青!
“蓝色响箭!”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
几乎同时,书房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浑身带着夜露和寒气、气喘吁吁的暗探扑倒在地,声音带着惊骇:
“报——!殿下!工坊外围黑松林边缘,突现诡异蓝色响箭!箭光刺目,悬空数息!薛将军已带人扑向发射点!”
李承乾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东北方那片重归黑暗的夜空,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对方果然在盯着!
而且时机把握得如此精准!
就在核心转移完成、警戒力量随薛仁贵护送离开、防御出现短暂空隙的刹那,这支蓝色响箭,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和宣战,清晰地告诉李承乾:
你们的转移,我知道!
你们的工坊,我找到了!
游戏,才刚刚开始!
那妖异的蓝光虽已消散,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所有目睹者的心底。
夜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为这片刚刚经历无声撤离的山谷,奏响一曲不祥的序曲。
“传令薛仁贵,”
李承乾的声音冷得像万载玄冰,在死寂的书房中回荡,
“不惜一切代价,抓住放箭的人!要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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