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前,崔仁师脸上的狂喜如同被冰水浇透的蜡像,瞬间凝固、龟裂。
李世民那句轻飘飘的“收网了”,不啻于九天神雷在他头顶炸开!
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好!中计了!退!快退——!”
崔仁师失声尖叫,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再不复方才的志得意满。
他猛地转身,想要逃离这片突然变得如同龙潭虎穴的广场!
然而,晚了!
“呜——呜——呜——!!!”
低沉、雄浑、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巨大号角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长安城的夜空!
这号角声并非来自叛军熟悉的任何一支城防军或十六卫,它带着一种苍茫、古老、令人灵魂战栗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喊杀与喧嚣!
轰!轰!轰!
大地开始有节奏地震颤!
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正在苏醒!
沉重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同踏在每个人的心脏上,从皇城四面八方、从长安外郭各主要城门方向,如同闷雷般滚滚而来!
伴随着这脚步声的,是无数火把骤然亮起,如同燎原之火,顷刻间将长安城的黑夜烧成一片火红的白昼!
“玄甲!是玄甲重骑!!”
“天啊!还有左骁卫!右武卫!他们…他们不是都在城外大营吗?!”
“我们被包围了!!”
叛军之中瞬间爆发出绝望的哀嚎!
那些刚刚还因为攻破承天门而士气高昂的崔氏死士、被收买的城防军、宗室私兵,此刻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看着那如同钢铁洪流般从各个街口、坊门涌出的森严军阵,看着那在火光下闪烁着死亡寒光的玄甲重骑,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这些军阵,甲胄鲜明,刀枪如林,旌旗猎猎,士气如虹!
他们显然早已埋伏多时,就等着这一刻!
哪里是什么群龙无首?
分明是张开巨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奉陛下圣谕!讨逆平叛!放下兵刃者免死!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响彻云霄,正是左卫大将军秦琼!
他手中长槊直指太极殿前混乱的叛军。
“杀——!!!”
回应他的,是数万大军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这吼声凝聚着帝国的意志,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将叛军残存的斗志冲得七零八落!
玄甲重骑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率先发起了冲锋!
沉重的马蹄踏碎青石板,发出死亡的轰鸣!
他们甚至不需要挥动兵器,仅仅凭借那排山倒海的冲击力,就将承天门附近拥挤的叛军撞得人仰马翻,骨断筋折!
紧接着,右武卫大将军程咬金和右武侯大将军率领步军如墙推进,刀盾手在前,长矛手在后,弓弩手攒射如雨!
训练有素的平叛大军,如同高效的杀戮机器,冷酷无情地碾压着陷入混乱和绝望的叛军。
包围圈在急速缩小!
喊杀声、惨叫声、兵刃入骨声、投降告饶声交织在一起,将太极殿前变成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崔仁师带来的所谓精锐“影卫”,在帝国最强大的野战军团面前,如同土鸡瓦狗,被成片地收割!
“家主!快走!!”
崔七目眦欲裂,带着最后几名悍不畏死的影卫,死死护在面如死灰的崔敦礼身前,试图杀开一条血路。
然而,面对如林的枪阵和密集的箭雨,他们的抵抗显得如此徒劳。
噗嗤!
一支劲弩洞穿了崔七的咽喉!
他捂着喷血的脖子,难以置信地瞪着前方,缓缓跪倒。
“不——!!”
崔仁师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的依仗倒下。
就在这时!
“咴律律——!”
一声高亢激昂、穿透力极强的战马嘶鸣,如同龙吟般从长安城东面——春明门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面巨大的、在火光照耀下仿佛燃烧着火焰的赤底金边龙纹大纛,如同撕裂夜幕的曙光,陡然出现在高高的春明门城楼之上!
大纛之下,一道挺拔如枪的身影,身披玄色蟠龙明光铠,肩系猩红披风,傲然立于城头!
火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已饱经风霜、此刻布满寒霜与杀意的脸庞!
“太…太子殿下?!”
“是太子!太子回来了!!”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城下,无论是正在奋力剿杀叛军的平叛大军,还是那些被裹挟、此刻已然投降的叛军士兵,甚至是躲在坊墙后瑟瑟发抖的百姓,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那面象征着储君亲临的大纛和那道身影之上!
巨大的、发自肺腑的狂热欢呼声,如同火山喷发般从长安城各处轰然响起,瞬间压倒了战场的一切喧嚣!
李承乾!
他竟如神兵天降,在这个最最关键、叛军最最绝望的时刻,出现在了长安城头!
他不是被突厥围困在野狼谷吗?
他不是生死不明吗?
崔仁师猛地抬头望向春明门方向,当看清那道身影和那面刺目的大纛时,他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
他精心策划的“太子中伏”陷阱,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
一个将他、将整个博陵崔氏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笑话!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
“崔氏逆党!祸乱国本!罪不容诛!”
李承乾冰冷的声音,借助内力远远传来,清晰地回荡在混乱的战场上,带着铁血储君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判决,
“众将士听令!随孤——平叛!诛逆!!”
“杀!杀!杀!!”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士气瞬间攀升至顶峰!
随着李承乾一声令下,他身后如同潮水般涌出早已蓄势待发的精锐边军!
这些刚刚从北境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虎狼之师,带着凛冽的丰州风沙和冲天的杀气,如同下山猛虎般扑入城内!
他们与城内的平叛大军里应外合,对负隅顽抗的叛军残部,展开了最后的、摧枯拉朽般的清剿!
博陵崔氏府邸。
这座昔日门庭若市、象征着五姓七望顶级荣耀的百年府邸,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恐慌之中。
府门紧闭,高墙之内,只有压抑的哭泣声和家丁护院紧张到极致的喘息。
府外,震天的喊杀声、马蹄声、欢呼声越来越近,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家主…家主还没消息吗?”
“外面…外面都在喊太子回来了…说…说崔公他们败了…”
“完了…全完了…”
内宅深处,崔仁师的嫡长子,这位平日里风度翩翩、智计百出的崔氏继承人,此刻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里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再不见半分从容。
父亲一去不回,城外太子大纛升起,府外喊杀震天…一切都指向那个最可怕的结局。
“大公子!不好了!叛…不,是官军!官军朝我们府上来了!好多!全是杀气腾腾的边军!”
一个家仆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崔仁师脚下一软,踉跄着扶住书案才没摔倒。
完了!
崔氏百年基业,今夜就要葬送在他眼前了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绝望和不甘,猛地扑到书案前,抓起火折子就要去点那些与突厥、与其他世家往来的密信!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崔府那厚重无比、象征着世家尊严的朱漆包铜大门,如同被攻城锤砸中,竟连门带框,被一股沛然莫御的蛮力,整个踹得向内爆裂开来!
木屑铜钉四散飞溅!
烟尘弥漫中,一道如同巨灵神般的身影,堵在了破碎的府门处!
来人一身玄甲浴血,肩甲上甚至还挂着碎肉,手中提着一柄门板大小的骇人巨斧,浑身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杀气!
正是薛仁贵!
他铜铃般的巨眼,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被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的崔府家丁护院,最后精准地锁定了书房门口,那个拿着火折子、僵在原地的崔明远!
薛仁贵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脸上的血污和狰狞的笑容,在火把映照下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复仇的快意:
“崔明远!你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狗东西!你薛爷爷——来给你送终了!!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话音未落,薛仁贵如同狂暴的犀牛,拖着巨斧,轰隆隆地碾过庭院,直扑崔明远!
挡在他面前试图阻拦的几个崔府死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巨斧带起的恐怖罡风扫飞出去,筋断骨折!
崔明远吓得肝胆俱裂,手中的火折子啪嗒掉在地上,他转身就想往内室逃!
“哪里走!”
薛仁贵一声暴喝,巨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并非劈砍,而是如同门板般横扫过去!
嘭!
一声闷响!
沉重的斧面狠狠拍在崔明远的后背上!
“噗——!”
崔明远如遭巨锤轰击,整个人离地飞起,口中鲜血狂喷,重重砸在书房内的书架上,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各种珍玩古籍散落一地。
他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废墟里,浑身骨头如同散了架,只剩下痛苦的呻吟。
薛仁贵大步上前,如同拎小鸡仔般,一把揪住崔明远华丽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看着对方那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曾经高高在上的脸,薛仁贵眼中只有冰冷的蔑视和刻骨的恨意。
“绑了!把这狗东西和他府里所有喘气的,都给老子捆结实了!敢反抗的,就地剁了喂狗!所有房间,给老子一寸寸地搜!片纸不留!”
薛仁贵将瘫软的崔明远狠狠掼在地上,对着身后如狼似虎涌入的边军士兵吼道。
“诺!”
士兵们轰然应喏,如同猛虎入羊群,迅速控制住整个崔府。
哭泣声、呵斥声、翻箱倒柜声顿时响成一片。
这座煊赫百年的世家府邸,在铁与血的暴力下,彻底褪去了所有的光环,显露出末日降临的狼狈与绝望。
晨曦微露,驱散了长安城最后一缕血腥的夜色。
持续了大半夜的混乱厮杀,在帝国绝对力量的反击和李承乾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出现下,迅速平息。
负隅顽抗的叛军被剿灭,投降者被缴械关押,城中各处的火头也被扑灭。
虽然满目疮痍,断壁残垣间血迹未干,但秩序正在快速恢复。
劫后余生的百姓,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着街道上往来巡逻、甲胄森严的官军,眼中充满了敬畏和后怕。
太极殿前广场,已经被清理过一遍,但浓重的血腥味依旧挥之不去。
巨大的承天门残骸还在冒着青烟。
精锐的玄甲军取代了羽林卫,如同冰冷的钢铁雕塑,拱卫着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洗礼的帝国心脏。
李承乾并未卸甲,一身征尘,肩上的猩红披风在晨风中微微拂动。
他步履沉稳,一步步踏上还残留着血迹和刀痕的丹陛石阶。
在他身后,薛仁贵如同押解猎物般,亲自拖着被捆得如同粽子、面如死灰、嘴角还挂着血渍的崔仁师、崔明远等人。
大殿之内,气氛肃穆。
李世民依旧端坐于御座之上,神色平静,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逼宫只是一场幻梦。
长孙无忌侍立一旁,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锐利依旧。
殿中两侧,房玄龄、魏征等重臣赫然在列,他们显然也是刚刚经历了惊魂一夜,此刻看着踏入殿中的太子,眼神复杂,有欣慰,有震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儿臣李承乾,奉旨平叛!幸不辱命!逆首崔仁师,现已擒获!请父皇发落!”
李承乾在御阶前单膝跪地,声音清朗,带着鏖战后的沙哑,却字字铿锵。
他身后的薛仁贵也轰然跪下,将如同烂泥般的崔仁师丢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瘫软在地的崔仁师身上。
这位博陵崔氏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此刻衣衫破碎,满身尘土血污,再无半分世家公子的风采,只剩下阶下囚的狼狈与绝望。
李世民的目光淡淡扫过崔仁师,如同看一只蝼蚁,没有丝毫波澜。
他看向李承乾,深邃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真切的暖意和赞许:
“乾儿,平身。丰州大捷,长安平叛,你居功至伟。辛苦了。”
“儿臣份内之事,不敢言功。”
李承乾起身,垂手肃立。
“薛卿。”
“末将在!”
薛仁贵声如洪钟。
“你浴血奋战,擒拿逆首,勇冠三军!记你首功!”
“谢陛下隆恩!为陛下,为殿下,末将万死不辞!”
薛仁贵激动地叩首。
殿内一片寂静。
李世民的目光重新落回崔仁师身上,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刮过:
“崔仁师,尔等勾结突厥,祸乱边关,刺杀重臣,煽动宗室,收买武将,豢养死士,更敢行此逼宫谋逆、动摇国本之滔天大罪!你博陵崔氏,还有何话说?!”
崔仁师被这帝王的威压慑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他挣扎着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怨毒、恐惧和不甘。
他知道,博陵崔氏完了,彻底完了!
九族俱灭,就在眼前!
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疯狂,瞬间吞噬了他最后的理智。
他没有求饶,没有辩解。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怨毒地盯住了御阶旁,那个刚刚立下不世之功、如同朝阳般耀眼的年轻储君——李承乾!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崔仁师那因为受伤和恐惧而嘶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腔调,突然响起:
“呵呵…呵呵呵…李承乾…我的太子殿下…你以为…你赢了吗?”
他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混合着血沫和极致恶意的诡异笑容,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钩住李承乾:
“你披肝沥胆,力挽狂澜…救了你父亲,救了这大唐江山…真是感天动地,孝感动天啊!哈哈哈哈…”
他猛地咳出一口血,笑声癫狂而凄厉,
“可是…你问问你自己!也问问你高高在上的父皇!”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那个如同毒刺般的问题,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
“他真的…信任你吗?!啊?!”
这石破天惊、诛心至极的质问,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
瞬间!
整个太极殿,死寂得落针可闻!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万载寒冰!
所有人的目光,从崔仁师那张扭曲疯狂的脸,骤然转向御座之上的李世民!
再猛地转向御阶旁,那位刚刚力挽狂澜的太子殿下李承乾!
李世民脸上的平静,如同完美的面具,没有丝毫裂痕。
但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寒潭微澜般的幽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而李承乾—— 这位刚刚经历了北疆血战、星夜驰援、平定叛乱,浑身还散发着铁血与硝烟气息的年轻储君,在听到这诛心之问的瞬间,挺拔如松的身躯,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僵硬了一下。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
那双曾指挥千军万马、洞悉战场迷雾的锐利眼眸,此刻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震动和深不见底的探究,如同两道沉凝的实质目光,穿透凝固的空气,笔直地、无声地迎向了御座之上——他那位深不可测的父皇。
信任?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此刻却重逾千钧,如同无形的巨手,骤然扼住了太极殿内所有人的呼吸!
刚刚平息的叛乱尘埃之下,一股更加隐秘、更加冰冷、足以冻结血脉的寒意,悄然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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