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的伤比想象中更重。
当苏渺颤抖着剪开他被血浸透的夜行衣，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昏黄油灯下时，浓重的血腥味混着一种奇异的苦涩药气直冲鼻腔。他指尖发凉，但药杵捣碎三七根茎的力道却异常沉稳。
萧执闭目倚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却刻意放得轻缓绵长——他在节省每一分体力。
窗外，风不知何时停了。
雪夜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门轴发出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呻吟，被刻意放缓的脚步声踏碎一室死寂。萧执猛地睁开眼，眼底最后一点疲惫被刀锋般的锐利取代。他无声坐起，探手抓向床头那柄从不离身的乌鞘短刀，动作快得只在空气里留下一道残影。
苏渺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药杵停在石臼里。他顺着萧执的目光看向紧闭的门扉，屋外只有雪光映出的灰白和令人窒息的安静。可萧执绷紧如弓弦的身体告诉他，那安静底下藏着噬人的凶兽。
“待着。”萧执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贴着地面滚动的闷雷。他起身的动作牵扯到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脚步却依旧稳定无声。他像一道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贴到门后，侧耳凝听。
苏渺屏住呼吸，指尖冰凉。他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撞击耳膜的轰鸣，能听到火盆里炭块偶尔爆裂的轻响，可门外……什么都没有。
不，不对。
一种微弱却尖锐的危机感毫无征兆地刺入脑海，带着冰冷的铁锈味。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口的衣襟，指尖隔着布料触碰到那枚贴身佩戴、从不离身的古朴玉佩。就在那一瞬，玉佩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快得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萧执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房间另一侧——那扇糊着厚厚桑皮纸、对着屋后小院的窗户！几乎是同时！
“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薄冰破裂的脆响！声音的来源，正是那扇窗户！
桑皮纸的右下角，一个针尖大小的孔洞无声无息地出现，一股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灰白烟气，正从那个小孔里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那烟气带着一股奇异的甜腥味，迅速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闭气！”萧执厉喝出声，声音如同裂帛，瞬间撕碎了屋内凝滞的死寂。他反应快得惊人，在示警的同时，手臂猛地一挥，厚重的棉被被他一股大力掀起，如同巨鹰展翅般精准地扑向那扇漏烟的窗户，将整个窗棂连同那个小孔牢牢罩住！
然而，还是慢了一瞬。
苏渺在听到那声“嚓”响时已觉不妙，刚吸了半口气，一丝微甜的腥气就已钻入鼻腔。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太阳穴上！眼前景物猛地旋转、模糊，天旋地转！身体里的力气像被瞬间抽空，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手中的药杵“当啷”一声脱手砸在地上。
“苏渺！”萧执眼角余光瞥见苏渺软倒的身影，心头剧震。但他此刻根本无暇分身！
就在棉被蒙上窗户的同一刹那——
“轰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在院门处炸开！沉重的木门连同门闩被一股狂暴到非人的力量从外面整个撞得粉碎！木屑碎块如同暴雨般向屋内激射！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外面冰冷的雪沫，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涌入！寒风之中，两道黑影如同鬼魅，借着门板爆裂的掩护和混乱的气流，以惊人的速度一左一右直扑萧执！他们手中的武器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森冷的寒光——左边是一柄细长如毒蛇吐信、剑身泛着诡异蓝芒的狭长刺剑，直取萧执咽喉！右边则是一把厚背阔刃、势大力沉足以开山裂石的鬼头大刀，带着凄厉的破风声拦腰横扫！两把武器一快一慢，一阴一阳，配合得天衣无缝，瞬间封死了萧执所有可能的闪避空间！
致命的杀机，在木屑纷飞中骤然降临！
萧执的眼神瞬间冰封，所有的情绪都被压进最深的寒潭，只剩下最纯粹、最冷酷的杀戮本能。面对左右夹击、几乎必死的杀局，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猛地踏出一步！这一步踏得极其刁钻，身体以毫厘之差，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抹刺向咽喉的毒蛇蓝芒，冰冷的剑锋几乎擦着他颈侧的皮肤掠过，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与此同时，他右手紧握的乌鞘短刀终于出鞘！没有刺目的寒光，刀身通体黝黑，仿佛能吞噬光线，只在挥动时带起一道无声无息的、令人心悸的死亡轨迹！刀锋精准无比地斩在横扫而来的鬼头大刀侧面，一个并非最强力点、却是力量传递最微妙的位置！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火星四溅！
鬼头大刀那足以劈碎岩石的沉重力量，竟被这看似轻巧的一刀带偏了方向，擦着萧执的腰侧狠狠劈在了他身后的土炕边缘！轰然巨响中，坚硬的土坯被劈开一个巨大的豁口，烟尘弥漫！
硬接这沉重一刀，萧执的身体剧烈一震，左肩处刚刚包扎好的伤口瞬间崩裂！温热的鲜血立刻浸透布条，在深色的外衣上洇开一片更深的暗红！剧痛袭来，他额角青筋暴起，脸色瞬间白得透明，但眼神中的凶戾和冷静却丝毫未减！他借着这撞击的反震之力，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般向后急旋！
那名手持淬毒刺剑的杀手显然没料到萧执能在这种夹击下硬接一刀并瞬间变招，更没料到他竟敢不退反进，主动撞进自己怀里！他招式用老，剑在外围，萧执那旋身欺近的速度又太快！杀手眼中闪过一丝惊骇，只来得及将左手仓促格挡在胸前！
晚了！
萧执旋身的同时，那柄黝黑的短刀已如同毒龙出洞，自下而上反撩！没有华丽的刀光，只有纯粹到极致的速度和杀意！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切开皮肉的闷响！
黝黑的刀锋毫无阻碍地切开了杀手仓促格挡的手臂，深深没入他的胸腹之间！力量之大，几乎将他的身体带得离地而起！杀手脸上的惊骇瞬间凝固，眼神迅速涣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一股浓稠的鲜血从他口中狂涌而出！
萧执看也不看，握刀的手腕猛地一拧，顺势狠狠抽出！一股滚烫的血箭随着刀锋的拔出，狂飙而出，喷溅在萧执苍白的脸上和冰冷的地面。他借着抽刀的力量，身体再次强行拧转，面向那个刚刚拔出鬼头大刀的壮硕杀手！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从破门到萧执反杀一人，不过几个呼吸！
那使鬼头大刀的壮汉眼睁睁看着同伴瞬间毙命，萧执浑身浴血、眼神却如同地狱恶鬼般锁定了自己，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一半是愤怒，一半是惊惧，双手抡起那柄沾着泥土和碎砖的沉重鬼头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萧执当头劈下！刀风呼啸，仿佛要将整个小屋都劈成两半！这是纯粹的力量碾压，毫无花哨，却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
萧执刚刚强行爆发，伤口崩裂，气血翻腾，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一刀，身体已经无法做出最迅捷的闪避。他眼中厉色一闪，竟是不退反进，身体微微下沉，双手紧握刀柄，黝黑的短刀横架在头顶，竟是要硬撼这开山裂石的一刀！
“不要！”一声嘶哑的惊呼猛地响起，带着破音的颤抖！
是苏渺！
那股奇异的迷烟效力似乎被他体内某种未知的力量抵抗着，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剧烈起伏，并未让他完全失去意识。他挣扎着撑起半边身体，正好看到那柄恐怖的鬼头大刀带着死亡的风压斩向萧执！那一瞬间，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要炸开！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几乎是本能地嘶喊出声！
就在那鬼头大刀即将与萧执格挡的短刀碰撞的千钧一发之际——
萧执架刀的姿势极其微妙地变了一线！由完全的硬架，变成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向上的倾斜角度！
“铛——！！！”
比刚才更加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小屋内炸开！火星如同瀑布般迸射！
鬼头大刀狂暴的力量狠狠砸在黝黑短刀的斜面上！萧执闷哼一声，嘴角瞬间溢出一缕鲜红，架刀的双臂剧烈颤抖，脚下坚硬的夯土地面竟被踏出细密的裂纹！整个人被这股巨力压得向后滑退了半步！
然而，那柄倾注了壮汉全身力量、足以劈碎岩石的鬼头大刀，却因为这巧妙至极的倾斜角度，竟被带得向斜上方猛地弹起！壮汉双手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沉重的刀身几乎脱手！他空门大露，胸前毫无防备！
机会！
萧执眼中寒光暴射！强忍着双臂欲裂的剧痛和翻腾的气血，借着对方大刀被弹起的瞬间失衡，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前冲！黝黑的刀光在他手中化作一道贴地疾掠的黑色闪电，带着刺骨的杀意，直刺壮汉毫无防护的胸腹要害！
快！狠！绝！
壮汉眼中充满了惊骇欲绝和难以置信！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噗！”
黝黑的刀锋如同切入朽木，毫无阻碍地贯穿了厚重的皮袄和坚实的肌肉，深深没入壮汉的心脏！刀尖甚至从他后背透出寸许！壮汉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所有的力量和咆哮都凝固在脸上。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那柄黑色短刀，又缓缓抬头，死死盯住近在咫尺、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呃……”他喉咙里滚动着意义不明的咕噜声，眼中的凶光迅速熄灭，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向后栽倒，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土。鬼头大刀“哐当”一声脱手，砸落一旁。
世界仿佛在壮汉倒地的巨响后陷入了诡异的凝滞。
萧执保持着刺杀的姿势，单膝点地，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左肩的伤口更是如同被烈火灼烧，温热的血液不断涌出，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身下积起一小片暗红的血洼。冷汗混合着溅上的血污，从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滑落，勾勒出紧绷到极致的下颌线条。他握刀的手因为脱力和剧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浓重的血腥味和那股奇异的甜腥迷烟气息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令人作呕。破碎的门板散落一地，冷风从门口和大洞处灌入，吹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将屋内映照得忽明忽暗，墙上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如同地狱的图景。地上两具迅速冷却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方才搏杀的惨烈。
“咳……咳咳……”角落里传来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呛咳声。
苏渺！萧执猛地转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强撑着剧痛的身体，几乎是拖着那条伤腿，踉跄地扑到苏渺身边。
苏渺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痉挛般颤抖着。他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那吸入的迷烟显然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溺水的人。
“苏渺！”萧执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他迅速蹲下，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搭上苏渺的颈侧。指尖传来的脉搏微弱而急促，像受惊的小鸟。他又探了探苏渺的额头，一片滚烫。
萧执的眼神沉得可怕。他立刻环顾四周，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尤其是破碎的门窗，耳朵更是捕捉着屋外风雪中任何一丝异动。确认暂无新的危险迫近，他才迅速解开自己染血的衣襟，从贴身的内袋里取出一个比拇指略大的扁平小瓷瓶。瓶塞拔开，一股极其辛辣刺鼻、却又能瞬间提神醒脑的气味弥漫开来。
他将瓶口凑到苏渺鼻端。
“唔……”辛辣的气息如同冰针刺入混沌的意识，苏渺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剧烈地一颤，紧闭的眼睫剧烈抖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视线模糊了许久才勉强聚焦，映入眼帘的是萧执那张沾满血污和汗水、写满焦急与疲惫的脸庞。
“……萧…执……”苏渺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气若游丝。他看到了萧执肩上那片刺目的、还在不断扩大的暗红，看到了他苍白如鬼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巨大的恐慌和自责瞬间攫住了他，比那迷烟更让他窒息。“你…你的伤……”
“死不了！”萧执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收起嗅瓶，动作快得惊人，一把扯过旁边散落在地的、相对干净的布条——那是之前准备给苏渺换药剩下的。他看也不看自己肩上狰狞的伤口，用牙齿配合右手，粗暴地将布条死死勒在左肩上方，强行压迫止血！布条瞬间被鲜血浸透，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听着，”萧执一边处理自己的伤口，一边语速极快地对苏渺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迷烟效力还在，但你必须撑住！这里暴露了，不能再留！我们必须立刻走！”
他目光扫过地上两具尸体，眼神冰冷如霜。“这两人是‘血鹞子’，江湖上专干脏活的杀手。手段狠，追踪术也强。他们能找到这里，后面必有尾巴，很快会来！”
苏渺心头一凛。“血鹞子”……这个名字他隐约听府里那些跋扈的护院提到过，代表着不死不休的追杀！恐惧再次攫紧了他，但看着萧执那双在剧痛和失血下依旧锐利如刀、燃烧着不屈意志的眼睛，一股奇异的力量支撑着他点了点头。他咬着牙，试图用手臂撑起身体，可身体软得像面条，眩晕感一阵强过一阵。
“别动！”萧执低喝一声。他迅速环顾，目光落在角落那个小小的、几乎空了的药篓上。他一把扯过药篓，粗暴地将里面仅剩的几株草药和之前捣好的药渣全部倒掉，然后将药篓塞进苏渺怀里。“抱紧！”
苏渺下意识地紧紧抱住那个空药篓，冰凉的竹篾硌得他生疼，却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
紧接着，萧执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痛楚都压入肺腑深处。他右臂猛地用力，一把将苏渺从地上捞了起来！动作牵扯到左肩的伤口，鲜血瞬间从临时包扎的布条下大量渗出，沿着手臂蜿蜒流下，滴落在苏渺的衣襟上。萧执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白得骇人，但他咬紧牙关，硬生生站稳，将苏渺稳稳地背在了背上！
少年的身体很轻，但此刻却像压上了千斤重担，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苏渺伏在萧执宽阔却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背上，鼻端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萧执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汗水和铁锈般冷冽的气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萧执背部肌肉因剧痛而痉挛般的抽动，能听到他沉重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那温热粘稠的液体，正透过自己单薄的衣衫，一点点渗透进来，带着生命流逝的触感。
“抱紧！无论发生什么，不准松手！”萧执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他不再看地上的狼藉和尸体，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死死盯住小屋后墙那扇被棉被蒙住的窗户——那是唯一的生路！
他背着苏渺，一步步走向那扇窗户。每一步踏下，都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血色脚印。左肩的伤像是有烧红的烙铁在里面搅动，每一次呼吸都撕扯着痛楚的神经。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壁垒。他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用尖锐的刺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走到窗边，萧执用还能发力的右臂，猛地扯开蒙在上面的厚重棉被。刺骨的寒风立刻卷着雪沫扑面而来。他毫不犹豫，用身体护住背上的苏渺，侧身狠狠撞向那糊着桑皮纸的木格窗棂！
“哗啦！”
本就不甚坚固的窗棂应声碎裂！木屑和破碎的桑皮纸四散纷飞！冰冷的空气如同无数钢针，瞬间刺入屋内！
屋外，是更深沉的黑暗和呼啸的风雪，以及未知的、步步紧逼的杀机。
萧执背着苏渺，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那片茫茫的、吞噬一切的风雪暗夜之中！身影瞬间被翻卷的雪幕吞没。
冷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剃刀，疯狂地刮过暴露在外的皮肤。苏渺被萧执护在身后，依旧被冻得瑟瑟发抖，意识在迷烟的余毒和刺骨的寒冷中沉浮。他紧紧抱着那个空药篓，脸埋在萧执被鲜血浸透的肩背处，浓重的血腥味和萧执身上那股铁与血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成了这绝望逃亡中唯一的支点。
萧执的脚步沉重而踉跄，每一次踩进厚厚的积雪，都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左肩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下如同被反复撕裂，温热的液体不断涌出，顺着他的手臂流下，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冻结，又在下一波热血冲刷下融化，带来一阵阵蚀骨的寒意和眩晕。他只能依靠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身体，右臂死死箍住背上的苏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艰难跋涉。方向早已模糊，唯一的目标就是远离那座已经成为死亡陷阱的小屋，钻进前方那片看起来更加幽深、似乎能吞噬一切痕迹的密林。
风雪迷眼，能见度极低。身后小屋的微弱灯光早已消失在翻卷的雪幕之后，四周只有风雪的咆哮，单调而恐怖，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冻结、埋葬。
就在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挣扎前行，距离那片象征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密林边缘只剩下不到二十步的时候——
异变陡生！
“咻——！”
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厉啸，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风雪的嘶吼！
一道乌光，快得超越了视线捕捉的极限，如同从地狱深处射出的毒箭，带着浓烈的死亡气息，从他们左侧后方一片被积雪覆盖的乱石堆后暴射而出！目标直指萧执背上的苏渺后心！角度刁钻狠毒，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萧执因脚下积雪踉跄、重心最不稳的那一瞬！
致命的偷袭！真正的杀招，原来一直潜伏在暗处，如同毒蛇般等待着这致命一击的机会！
萧执在厉啸声入耳的刹那，全身的寒毛瞬间炸起！一股冰冷的死亡预感如同冰水当头浇下！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已经驱使身体做出了反应！
“小心！”嘶哑的咆哮从他喉咙里迸发，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在重心不稳的情况下，萧执猛地拧腰旋身！这个动作几乎要将他左肩的伤口彻底撕裂！剧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神经，眼前瞬间黑了一下！但他硬是凭借着非人的意志力，强行完成了这不可思议的旋身动作，用自己的整个后背迎向那道致命的乌光！
同时，他箍住苏渺的右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将背上的少年狠狠向侧面推开！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入肉声！
那道乌光，赫然是一支通体漆黑、只有尾羽是诡异暗红色的短小弩箭！它精准无比地射中了萧执的后背！强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的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
“呃啊——！”萧执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身体重重地半跪在雪地里，溅起一片雪沫。他单手撑地，剧烈的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破旧的风箱。鲜血迅速从后背的箭伤处蔓延开来，在深色的外衣上染开一片迅速扩大的深色印记。
“萧执！”苏渺被推倒在旁边的雪地里，冰冷的雪灌入口鼻，呛得他剧烈咳嗽。但他顾不得这些，连滚带爬地扑到萧执身边，借着雪地微弱的反光，惊恐地看到那支深深没入萧执后背的黑色弩箭！箭尾的暗红羽毛在风雪中微微颤动，如同恶魔的狞笑。一种冰冷刺骨的绝望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比这漫天的风雪更冷！
“走……快走！”萧执猛地抬起头，嘴角溢出的鲜血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他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死死盯着那片射出弩箭的乱石堆方向，试图将苏渺再次推开。然而，他的动作明显变得迟缓而沉重，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痛苦的痉挛。
苏渺死死抓住萧执的手臂，冰凉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冲出眼眶，瞬间被寒风吹成冰粒。“不！我不走！”他嘶声喊道，声音在风雪中破碎不堪。他猛地抬头，充满恨意和恐惧的目光也投向那片死寂的乱石堆。
风雪依旧在天地间狂舞，发出凄厉的呜咽。那片乱石堆在翻卷的雪幕后，只剩下一个模糊而狰狞的轮廓，如同蹲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那里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致命的一箭只是幻觉。
但苏渺知道，不是幻觉。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网，从那个方向无声无息地笼罩过来，比这风雪更刺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对峙中，苏渺的胸口，那枚紧贴着肌肤、沾染了他体温的古老玉佩，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清晰无比的、灼热的刺痛！那感觉如此强烈，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针瞬间刺入了他的心脏！
“呃！”苏渺痛得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一股微弱、却完全不同于他自身力量的奇异暖流，竟不受控制地从那灼痛的玉佩处，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顺着手臂，涌向了他紧抓着萧执的手指！
这异变发生得悄无声息，却让半跪在雪地、濒临极限的萧执身体猛地一震！他霍然转头，那双因剧痛和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眼瞳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苏渺惊惶的脸。他的眼神极其复杂，震惊、疑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
然而，还未等这复杂的情绪在萧执眼中沉淀，也还未等苏渺想明白这突如其来的灼痛和暖流意味着什么——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密集的、踩踏积雪的声音，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暗夜里爬行，从他们前方的密林边缘，从左侧的乱石堆后，甚至……从他们刚刚逃离的方向，隐隐约约、四面八方地传来！
不是一个人。
是很多。很多脚步，踏着死亡般的韵律，正从三个方向，朝着这片小小的雪坡，朝着孤立无援、重伤濒危的两人，无声而坚定地包抄、合围而来！
雪幕深处，幢幢鬼影幢幢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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