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被灵潮蹂躏过的废墟上。白日里零星的地刺喷发、怨灵骚扰带来的喧嚣暂时平息,只余下风穿过断壁残垣时发出的呜咽,如同枉死者的低泣。幸存的村民们在临时搭起的、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简陋棚子里蜷缩着,沉默地舔舐着各自的伤口。惊魂未定的恐惧并未散去,反而在寂静中发酵,化作更深的麻木和绝望。空气里弥漫着尘土、血腥和草药混合的苦涩气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莫离躺在棚子深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云无月调配的、带着刺鼻苦涩气味的药膏糊在右臂的伤口上,带来一丝清凉,暂时压下了那深入骨髓的阴冷刺痛和火辣辣的灼烧感。但精神上的疲惫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脑海中,玄螭那庞大的黑色身影与地脉罗盘上妹妹那模糊的淡金色侧影不断交替闪现,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他需要静养,需要恢复被玄螭冲击和妹妹真相双重消耗的心神。
然而,这份难得的、试图沉入黑暗寻求片刻安宁的努力,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极其刺耳的喧闹粗暴地打断了。
“喝!都给老子喝!哈哈哈——!”
那声音嘶哑、癫狂,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酒气,穿透了简陋棚壁的缝隙,狠狠扎进莫离的耳中。是铁匠!
棚子中央的空地上,不知何时被清理出一小片区域。瘸腿铁匠竟然搬出了一个硕大的、沾满泥污和油垢的土陶酒坛!那坛子封泥陈旧,显然是他不知藏了多久的私酿。他盘腿坐在地上,那条裹着铁皮的瘸腿直挺挺地伸着,另一条腿曲起,支撑着身体。他手里抓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浑浊的液体散发着极其浓烈、甚至带着点硫磺和铁锈味道的劣质酒气——正是当地最劣等、最烧喉的“烧喉刀”。
铁匠那张布满烫疤和岁月沟壑的脸,此刻因酒精而涨得紫红,浑浊的老眼布满血丝,眼神狂乱而涣散,却又在癫狂的深处,燃烧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痛苦火焰。他仰起头,“咕咚咕咚”将碗里的浑浊液体灌下喉咙,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溢出,流过他肮脏的胡茬和脖颈。
“痛快!哈哈哈!贼老天!你他娘的…瞎了眼!” 铁匠猛地将空碗砸在地上,陶片四溅!他指着黑沉沉的棚顶,破口大骂,声音如同破锣,在死寂的棚子里回荡,震得角落里几个昏昏欲睡的孩童哇哇大哭起来。
“负心人…狗屁的承诺!都是狗屁!” 他一边骂着,一边又抱起沉重的酒坛,粗暴地往碗里倒酒,浑浊的酒液洒了一地,“老子…老子替你挡刀…替你卖命…换来了什么?啊?!换来了什么?!”
他猛地捶打着地面,枯瘦的拳头砸在坚硬的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狂笑骤然转为撕心裂肺的嚎哭,浑浊的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和酒渍滚滚而下。
“背信弃义的狗东西!刻在骨头里的孽!不得好死!你们…都不得好死啊——!” 他哭嚎着,声音凄厉扭曲,如同夜枭泣血。那咒骂的对象似乎极为具体,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老天”,而是某个刻骨铭心的仇人,某个背叛了沉重誓言的存在。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裹挟着积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血泪与怨毒。
棚子里剩余的村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吓得噤若寒蝉,纷纷向后缩去,惊恐地看着这个平日里疯疯癫癫、此刻却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般的老铁匠。恐惧压过了同情,只剩下本能的远离。
莫离躺在角落的草席上,眉头紧锁。铁匠的哭嚎和咒骂如同锥子,一下下凿击着他本就昏沉胀痛的太阳穴。那些破碎的、充满恨意的醉话,断断续续地钻进他的耳朵:“负心人…挡刀…卖命…背信弃义…刻在骨头里的孽……” 这些词句,与他白天在废墟角落感受到的那道审视、痛苦、充满熟悉感的目光,瞬间串联起来!
这个铁匠…绝非普通的疯癫老汉!他心中藏着的,是足以撕裂灵魂的过往!那沉重的怨毒,那刻骨的恨意,指向谁?那所谓的“孽”,又是什么?莫离强撑着精神,试图从那些混乱的醉话中捕捉更多信息,但剧烈的头痛和身体的虚弱让他思绪如同浆糊,难以集中。
“够了!老瘸子!发什么疯魔!” 鬼手七看不下去了,他本在角落擦拭他那双宝贝的机关义肢,此刻皱着眉站起身,试图上前制止。他身手敏捷地避开铁匠胡乱挥舞的手臂,想去夺那沉重的酒坛,“撒什么酒疯!省点力气挖坑埋人不好吗?别扰了大家休息!”
“滚开!杂碎玩意儿!” 铁匠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珠死死瞪向鬼手七,那眼神中的狂暴和痛苦让见惯了风浪的鬼手七都心头一凛。铁匠那只没有握碗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一挥,带着一股与其枯瘦身形绝不相称的沛然巨力!
“砰!”
鬼手七根本没看清动作,只觉得一股沉重如山的气劲狠狠撞在胸口!他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石牙彘正面撞中,闷哼一声,双脚离地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棚子的支撑柱上,震得整个棚顶簌簌落下灰尘。他喉头一甜,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惊骇地看着那个依旧坐在地上、状若疯魔的铁匠。这老东西…好强的力量!
云无月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铁匠身侧。她眉头紧蹙,清冷的蓝瞳中带着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她没有贸然出手抢夺酒坛,而是蹲下身,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前辈,酒烈伤身。有什么苦楚,不妨……”
“苦楚?哈哈哈!” 铁匠狂笑着打断她,浑浊的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他猛地凑近云无月,浓烈的劣质酒气和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云无月,眼神混乱而痛苦,却又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锐利,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
“小女娃…你懂个屁!” 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如同砂轮摩擦,“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有什么用?心都他娘的…被刻刀剜空了!都是空的!空的!” 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仿佛那里真的只剩下一个空洞。
“刻刀…” 云无月眼神微凝,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字眼。
铁匠却不再看她,猛地抱起酒坛,对着坛口“咕咚咕咚”狂灌起来,浑浊的酒液顺着他的下巴、脖颈,浸透了他那件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衣衫。他喝得太急,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濒死的虾米,却依旧死死抱着酒坛不放。狂笑、哭嚎、咒骂、呛咳…最终都化为一阵阵痛苦到极致的、如同拉风箱般的沉重喘息。
棚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铁匠那粗重、断续、饱含着无尽痛苦和醉意的喘息声,以及角落里孩童压抑的、被大人死死捂住嘴的呜咽。
莫离躺在阴影里,疲惫地闭上眼。铁匠那混乱癫狂的醉态,那充满血泪的咒骂,那枯瘦身躯中爆发出的恐怖力量,还有那指向不明的“刻刀”和“孽”……如同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这个铁匠身上的谜团,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深重、还要危险。他隐约感觉到,某种风暴,正在这醉汉的躯壳下疯狂酝酿,随时可能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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