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灵城中心,琼宇楼如同镶嵌在这腐朽巨兽心脏上的一颗糜烂明珠。通体由罕见的“暖阳玉”砌成,在暮色中散发着柔和却奢靡的温润光泽,与笼罩全城的锁灵柱阴影形成刺目的对比。巨大的拱门如同巨兽张开的吻,吞吐着衣着光鲜、环佩叮当的人流。
莫离跟在百里青身后,踏入这金碧辉煌的囚笼。一股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香气瞬间将他淹没!那是品质最上乘的“净尘香”,由数十种名贵香料精炼而成,焚烧时散发出馥郁甜腻、近乎粘稠的芬芳,如同无数只柔软的手,试图扼杀每一个试图钻入鼻腔的、属于外界的尘埃与死亡气息。然而,在这浓烈的芬芳之下,一股更本质、更顽固的气息如同沉在水底的淤泥,顽强地渗透出来——那是锁灵柱核心散逸出的、冰冷、沉重、带着一丝若有若无铁锈腥甜的能量气息。它无所不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咽无形的铅块。
巨大的拍卖厅穹顶高悬,镶嵌着无数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月魄珠”,将下方照得亮如白昼。地面铺着厚厚的、绣满繁复吉祥云纹的赤金丝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环形布置的席位由名贵的金丝楠木打造,铺着雪白的冰蚕丝软垫。此刻,这些席位已坐满了大半。
权贵云集。
男人们身着流光溢彩的锦缎华服,腰悬美玉,指戴灵戒,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沉淀的矜贵与掌控一切的从容。女眷们更是珠翠环绕,云鬓高耸,轻摇团扇,巧笑倩兮。然而,无论男女,他们身上几乎无一例外地佩戴着各种玉饰——手腕的玉镯、颈间的玉坠、腰间的玉佩、甚至发髻上点缀的玉簪。这些玉饰并非纯粹的装饰,其内里隐隐流动着微弱的净化灵光,如同呼吸般明灭,延缓着那无孔不入的石化侵蚀。他们谈笑风生,话题围绕着即将出现的奇珍异宝、哪家新得了延缓效果更好的玉髓、或是某个偏远村落因灵蚀加剧而被彻底废弃的“趣闻”,言语间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令人心寒的淡漠与腐朽气息。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酒气、净尘香与那深沉锁灵能量的混合体,奢靡到极致,却也腐朽到骨髓。
莫离穿着那身刺眼的灰色杂役服,如同误入仙境的尘埃,竭力将自己缩在百里青身后投下的阴影里。他低垂着头,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探针,飞快地扫过整个大厅。巨大的、由整块寒玉雕琢而成的展示台位于中央,此刻空无一物,被一层淡淡的防护光幕笼罩着。他的视线在周围那些贵气逼人的包厢流连,寻找着鬼手七情报中提到的“青铜古卷”可能出现的区域,更警惕地搜寻着那个危险女人的踪迹——玉夫人。
云无月——月娘,则抱着她的粗布包裹,沉默地站在莫离侧后方一步的位置,蜡黄的脸上带着底层人进入这等场所特有的拘谨和畏缩。她微微低垂着头,深褐色的发丝遮住了大半脸颊,但那双掩藏在阴影下的眼睛,却冷静如冰湖,同样在无声地观察着环境、人群,以及展示台的防护机制,评估着任何可能的行动路径和风险。
红蝎的状态则截然不同。她紧紧跟在百里青身侧,脸上涂抹着厚重的脂粉,试图掩盖蜡黄的底色和眼底浓重的乌青,嘴角努力向上弯起,展现着精心练习过的、最妩媚的笑容。然而,这份“亢奋”却显得异常扭曲和神经质。她的身体绷得很紧,眼神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死死盯着那空荡荡的展示台,仿佛那里即将出现的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急促,颈侧那被高领严密包裹的地方,随着她情绪的剧烈波动,隐隐传来粘稠的涌动感,一股混合着草药与腐败气息的、更加浓烈的异味顽强地渗透出来,在她身周形成一小片令人不适的区域。她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某个硬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百里青显然很享受这种被瞩目的感觉。他矜持地与几位熟识的贵族子弟寒暄,姿态优雅,谈吐得体。当对方好奇的目光扫过他身后那个格格不入的灰衣杂役时,百里青嘴角勾起一抹带着优越感的玩味笑容,如同展示一件新奇的玩物,用折扇随意地指了指莫离:
“诸位见笑,一个懂点偏门纹饰的杂役罢了。听闻此次拍卖或有古墟遗物,带他来看看,或许能瞧出些我等忽略的‘趣味’。”语气轻松随意,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那几位贵族子弟闻言,看向莫离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审视和一丝猎奇般的兴味,如同在看一只会表演的猴子。
莫离的头垂得更低,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卑微的姿态掩盖着心底翻腾的冰冷怒意。
就在这时,莫离和云无月(月娘)的目光几乎同时,被拍卖厅二楼一处位置绝佳、被半透明“云蛟纱”垂帘遮掩的包厢所吸引。
云蛟纱薄如蝉翼,其上天然云纹流动,从内可清晰俯瞰全场,从外却只能窥见里面模糊的人影轮廓。
垂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轻轻挑起一角。
一个身影出现在帘隙之后。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玄色锦缎男装,衣料上暗绣着繁复的银色曼陀罗花纹,低调而奢靡。墨玉般的乌发用一根简单的墨玉簪束起,露出一段线条优美却带着一丝病态苍白的颈项。面容俊美得近乎阴柔,薄唇抿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眼瞳是极深的琥珀色,流转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般的慵懒与玩味。
玉夫人!
她(他)并未完全走出垂帘,只是斜倚在包厢边缘,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漆黑、却内蕴血色流光的奇异玉石。那慵懒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缓缓扫过下方金碧辉煌、众生百态的拍卖大厅。
当那目光掠过百里青一行人,扫过那个竭力将自己缩在阴影里的灰衣杂役时——
微微一顿。
极其短暂的一瞬,短暂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那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发现新猎物般的……兴味盎然。
随即,玉指微动,云蛟纱垂帘无声落下,重新隔绝了那道令人心悸的视线。只留下帘后那个模糊的、散发着阴柔而危险气息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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