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锻骨铸魂
浣槐郡的山林中静谧而萧瑟，锻造房周围三里被李承溪安排官兵看守，三里内无任何人和动物可以靠近锻造房，李承溪的营帐搭在离锻造房百米之外的山腰处，遥遥望去，能隐隐看到烧焦的树干下冒出零星的新芽。
但这新芽却被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气压制得难以舒展。
而那座用石砖和铁片搭建的铸造房，像一座孤零零的堡垒，矗立在陨铁坠落的空地中央，半个月来，除了每日准时送来的食盒，再无半分多余的动静。
辰时刚过，兮颜提着食盒，踏着晨露缓步走近。她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林中飞鸟。食盒里装着热乎的小米粥、一碟酱瓜，还有两个白面馒头 —— 这是巽风平日的早饭，可最近这些日子，她送去的饭菜，往往只被动了几口，就被原封不动的退回。
走到铸造房门前，兮颜停下脚步，抬手轻轻敲了敲厚重的铁门。铁门上还沾着飞溅的铁屑，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阿风，该吃饭了。” 她的声音轻柔，像山间的溪流。这些日子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力不从心，身体酸软，头晕脑胀。
门内急促铁器碰撞声戛然而止，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片刻后，门上的小窗被拉开一条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上面还沾着黑色的污渍，指甲缝里嵌着难以洗净的铁屑。
“放这吧。”巽风的声音沙哑，不复往日的洪亮。
兮颜没有立刻递上食盒，而是看着那条缝里露出的眼睛。那双眼以前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此刻却布满血丝，眼底闪烁着近乎疯狂的精光，像两簇跳跃的火焰。她心里一紧，这些日子的不安在此刻放大到了极致。
“阿风，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兮颜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没时间，忙着呢！”说罢，小窗就要关上，兮颜见状，猛地伸手抵住，用力一推。
铁门被她推开了大半，一股混杂着炭火、铁水和奇异寒气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兮颜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她抬起头，看清房内人的模样时，手里的食盒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粥和馒头撒了一地。
“阿风……”兮颜的声音颤抖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房内的巽风，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个高大健壮的汉子。他的身形佝偻着，原本宽阔的肩膀塌了下去，身上的粗布衣衫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干瘦如柴的身上，能清晰地看到凸起的肋骨。他的脸颊深陷，颧骨高耸，下巴上长满了杂乱的胡须，有的还被火燎的微焦，皮肤被烟火熏得黝黑，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透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疯魔。
铸造房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破碎的工具和冷却的铁锭，中央的熔炉里还燃着熊熊烈火，橘红色的火光映在巽风脸上，显得格外孤寂。那块巨大的陨铁被架在熔炉旁，黑蓝色与墨绿色的纹理在火光下更显诡异，表面已经被凿出了几道凹槽，露出璀璨的金属光泽。
巽风被她突然的举动弄得一愣，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眼中的精光淡了几分，露出一丝慌乱。“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这里危险。” 他说着，就要上前推她。
兮颜却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他。触到他单薄的身体时，她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他干瘦的身体硌得她生疼，衣服下的皮肤滚烫，像是在发烧。“你看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兮颜哭着喊道，“半个月了，你把自己关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你想吓死我吗？想让我担心吗？”
巽风僵在原地，任由她抱着，手臂悬在半空，久久不敢落下。他能感受到妻子身体的颤抖，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心里那股对锻造的狂热，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下，渐渐冷却了几分。
“别哭，别哭。” 他笨拙地拍了拍兮颜的后背，声音柔和了许多，“我没事，你看我很好，只是瘦了一点而已！”
“瘦了一点而已？而已吗？没事吗？你看看你！” 兮颜推开他，指着他的身体，“之前说你壮硕如牛也不为过，现在一阵风就能把你吹倒！还说你没事，是在骗我呢？” 她蹲下身，去捡地上的食盒，手却抖得厉害，怎么也捡不起来。
巽风叹了口气，弯腰将食盒捡起，又把地上的狼藉简单收拾了一下。他拉着兮颜走到熔炉旁的一张破木桌前，示意她坐下。“我知道你担心我，可这块陨铁，真的是稀世奇宝啊！”
说到锻造陨铁，他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伸手指向那块陨铁，语气里满是痴迷：“你知道吗？宫廷里那些铸造官，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材料。他们拿它没办法，是应该的。我师傅欧冶子，当年也得过一块天外陨铁，可那块只有铜盆般大小，跟这个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抛去损耗，师傅也只能锻造些暗器，小巧的武器，根本不能制作成绝世神兵。而这个，就算损耗一些，也足以打造出整个鸿蒙大陆，最强武器！！”
他从墙角拿起一把黑色的铁锤，铁锤造型古朴，锤身上刻着复杂的纹路，隐隐透着淡淡的光晕。“要不是师傅传给我的锥风锤，我也啃不下这块硬骨头。”他轻轻抚摸着锤身，像是在抚摸稀世珍宝，“这锥风锤里藏着灵力，是师傅尽毕生心血，它能锻造万物，现在我要用它打造名震天下的神兵。”
兮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巽风喋喋不休，眼泪依旧在不停地掉。她听不懂什么陨铁，什么锥风锤，她只知道，她的丈夫正在用生命做赌注，去追求他口中的 “锻造真谛”。
巽风察觉到她的沉默，转头看到她满脸的泪痕，心里一酸，把锥风锤放在一边，伸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他的指尖粗糙，擦得兮颜的脸颊有些疼，可她却舍不得躲开。
“颜儿，对不起。” 巽风的声音低沉而真诚，“让你担心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你是我最爱的妻子，你应该懂我的。我爱你，也爱孩子们，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都能想到孩子们围着我喊爹的样子，想到你给我缝衣服的样子。可我也有自己的执念啊！”
他站起身，走到陨铁旁，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金属表面。“锻造对我来说，不只是咱家谋生的手艺，更是我这辈子的追求。我想铸出一把绝世神兵，一把能让后世记住的剑，一把能配得上这块陨铁的利器，像我师傅一样成为铸造大师！即便是身死，但也能留身后名！”
他转头看向兮颜，眼底闪烁着泪光：“或许这次锻造，我会奉献自己的生命。熔炉的火在燃烧陨铁，而陨铁也在烧我的生命，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可我不后悔。”巽风声音减弱，默默低下头。
“我遇见了师傅，学到了一身本事；我娶了你，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现在，我又遇到了这块陨铁，有机会铸就神兵。这辈子，我值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对命运的坦然和对热爱的执着。
兮颜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了，却不再是之前的恐慌和悲痛，而是多了几分理解和心疼。她太了解巽风了，从她认识他的那天起，他就对锻造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他可以为了研究一种新的锻造方法，几天几夜不睡觉；可以为了一块好材料，翻山越岭去寻找。这样的他，遇见这块陨铁，怎么可能放手？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巽风身边，伸手轻轻抱住他的腰。“我懂。” 她的声音哽咽着，“我怎么会不懂你呢？你是我的丈夫，是孩子们的爹，也是一个追着自己梦想跑的匠人。”
她踮起脚尖，在巽风布满胡茬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冰凉的唇瓣触到他滚烫的皮肤，让巽风浑身一震。“你放心去做吧，不用惦记家里。孩子们我会照顾好，我会告诉他们，他们的爹是个了不起的匠人，是个英雄。”
巽风猛地转过身，紧紧抱住兮颜，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身体在颤抖，滚烫的泪水落在兮颜的头发上，带着烟火的气息。“谢谢你，颜儿。谢谢你。”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句感谢。有了妻子的支持，他才能毫无牵挂地去完成这场用生命做祭礼的锻造。
两人相拥了许久，兮颜才慢慢推开他，帮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我再去给你做一份饭菜，你一定要多吃点。就算要铸神兵，也得有好身体才行。”
巽风点点头，眼神温柔了许多：“好，我等你。”
兮颜捡起地上的食盒，转身走出铸造房。
走到门口，她回头望了一眼，巽风已经回到了陨铁旁，拿起锥风锤，对着陨铁的凹槽砸了下去。“铛”的一声巨响传来，仿佛震得空气都在颤抖，也震得兮颜的心脏跟着发疼。她咬了咬嘴唇，快步离开了。
不远处的营帐里，李承溪正站在山腰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穿着青色锦袍，脸色有些苍白，这些日子，陨铁散发的寒气和那股奇异的气息让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时常感到头晕乏力。
看到兮颜哭着冲进铸造房，又看到她红着眼眶离开，李承溪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心里复杂的情绪翻涌。
他早就看出，这陨铁以凡人之躯靠近，会受到巨大的损害，巽风的身体在快速衰败。
陨铁散发的那股无形力量，工匠和士兵只是短暂接触就已经受到影响，可对日夜与它接触的巽风来说，伤害更是加倍。而巽风自己显然也清楚，所以他才会露出那样疯魔的模样，像是在与时间赛跑。
让他意外的是兮颜的态度。他本以为，兮颜会哭闹着阻止，毕竟没有哪个妻子愿意看着自己的丈夫走向绝路。可她没有，她选择了理解和支持，这份勇气，让李承溪心生敬佩。
他想起去巽风家给她们送钱财吃食的时候，看到兮颜在院子里教孩子们识字，大一点的男孩拿着木棍在地上写字，小的女孩坐在一旁，手里拿着父亲给她做的小木剑，笑得一脸灿烂。那画面温馨得让人动容，可是幼小的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即将会失去父亲。
“这样的匠人，这样的家人，不该被辜负。” 李承溪低声呢喃。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适感传来，他也分不清是被陨铁影响的损伤，还是自己真的心痛。
他召来身边的亲兵，语气严肃：“去账房再支取五百两白银，送到巽风家，告诉兮颜，这是朝廷给她的补贴，让她好好照顾孩子。另外，再派两个人，暗中保护他们家的安全，不许任何人打扰。”
“是，三皇子。” 亲兵恭敬地应道，转身退了出去。
李承溪又走到帐外，望向远处的铸造房。此刻，那里又传来了“叮叮当当” 的敲打声，节奏急促而有力，像是在谱写一首生命的赞歌。
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敬意，是对巽风，对所有为了热爱倾尽所有的匠人。
他暗下决心，等神兵铸成，无论如何都要亲自上书父皇，请求追封巽风。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浣槐郡有这样一位绝世匠人。他还要让巽风的孩子们知道，他们的父亲是一个用生命追求极致的英雄。
这场锻造，注定是一场悲壮的牺牲。而他能做的，就是让这份牺牲，变得更有价值。
铸造房里，巽风挥舞着锥风锤，一下又一下地砸在陨铁上。每一次敲打，都伴随着火花四溅，也伴随着他身体里生命力的流逝。他的动作越来越快，眼神越来越亮，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这块陨铁。
他想起师傅临终前说的话：“真正的匠人，要把心、魂、命都融进铁器里，这样铸出来的东西，才有灵气，才有灵魂。”
当时他似懂非懂，如今，他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与陨铁交融，他的血液正在与铁水沸腾，他的生命，正在化作神兵的一部分。
“快成了…… 就快成了……” 巽风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笑容。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越来越沉，但脑中的那股名为‘意志’绳，如同钢索，那股力量无穷无尽，让手里的锥风锤依旧有力的挥动。
远处，兮颜提着重新做好的饭菜，正一步步朝着铸造房走来。她的步伐坚定。
风，带着熔炉的热气吹过山林，吹过营帐，吹过铸造房。
那一声声清脆的敲打声，在山谷间回荡，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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