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喧嚣尚未完全平息，萧令仪已将目光投向了更深远的地方。她深知，让女子读书明理是长远之计，但眼下，许多贫寒之家的女子，最迫切的需求是一份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收入。
坤宁宫内，萧令仪将一份新的章程呈到沈静姝面前，眸中闪烁着比之前更为务实的光芒：“母后，儿臣想办一个‘女子手艺合作社’。”
沈静姝接过章程，饶有兴致地翻阅着。里面详细规划了如何招募擅长纺织、刺绣、缝纫的民间女子，统一采购原料，规定品质，再由合作社统一寻找销路，所得银钱按件、按质分发给参与者。
“想法很好。”沈静姝赞赏地点点头，“说说，最难的在何处？”
萧令仪轻蹙秀眉：“儿臣与学堂中几位先生商议过，也派人初步探访过一些可能的参与人家。难处有三：其一，有些人家认为女子抛头露面、售卖手艺有辱门风，不愿让妻女参与；其二，各人手艺高低不齐，若品质参差，恐难卖出好价钱；其三，销路何在？仅靠宫中采买或熟人帮衬，绝非长久之计。”
沈静姝放下章程，眼中流露出欣慰。女儿不仅看到了问题，更开始思考解决问题的具体路径，这比空有热情更可贵。
“令仪，你能想到这些，母后很欣慰。”她拉过女儿的手，柔声道，“既然看到了难关，我们便一关一关地过。”
“对于第一点，堵不如疏。你可先将合作社的场地，设在女子学堂附近，或直接利用学堂的空余屋舍，明面上仍与‘教化’、‘女红修习’相关联，减少‘经商’的直白感。同时，初期可优先招募那些家境确实困窘、或丈夫支持开明的女子。待做出成效，让旁人看到实利，阻力自然会小。”
萧令仪眼眸一亮：“母后说得是！还可请学堂的女先生们出面劝说，更能令人信服。”
“至于第二点，品质……”沈静姝沉吟片刻，问道，“宫中尚服局、织造司，对于各类绣品、织物的尺寸、针法、用线、配色，是否皆有定例？”
“有的。”萧令仪点头，“每样器物、服饰，皆有严格规制。”
“这便是了。”沈静姝微笑，“我们不必那般严格，但可以借鉴其思路。譬如，合作社可制定几种‘标准式样’。以最普通的帕子为例，规定其长宽尺寸、需用何种布料、边缘需以几种基础针法锁边，中间绣花可选梅兰竹菊等固定图样，并对每种图样的针法、用色给出范例。如此一来，即便技艺生疏者，依样画葫芦，也能做出规整的成品。此可称为……‘标准’。”
萧令仪恍然大悟：“儿臣明白了！先立下‘标准’，让所有人有章可循，保证出品大致整齐。待熟练后，再鼓励技艺精湛者在标准之上创新，绣出更繁复精美的花样，按质论价！”
“正是此理。”沈静姝赞许地点头，“这便是‘质量控制’与‘差异化’。至于第三点，销路……”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景姝图书馆’如今名声正好，何不借一借东风？”
“母后的意思是？”
“可在图书馆内辟出一小块雅致区域，专门陈列、售卖合作社出产的精品。能去图书馆的，多是识文断字、家境尚可之人，他们或为自己选购，或为赠礼，皆是潜在主顾。此乃‘借助现有渠道’。”沈静姝娓娓道来，“此外，待第一批标准制品出来，你可精选其中优等者，以‘女子学堂学生习作’或‘感念皇恩初成之作’之名，赠予一些素来风评佳、乐于提携后辈的京中官员府邸女眷或清流文士之家。好东西需被人看见，一旦在特定的圈层中流传开来，口碑自成。此乃……‘口碑营销’。”
萧令仪越听越是兴奋，只觉眼前豁然开朗。母亲三言两语，便将她心中的迷雾层层拨开，指出了一条清晰可行的路径。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如“标准”、“质量控制”、“口碑营销”，虽新奇，却蕴含着极深的智慧与实效。
“儿臣懂了！多谢母后指点！”她起身，郑重行了一礼。
有了明确的方向，萧令仪立刻行动起来。她首先说服了徐清韵，以女子学堂的名义发起倡议，果然阻力小了许多。她又亲自与几位手艺精湛的宫中退役绣娘商议，制定了最初几种绣品和布偶的“标准式样图册”。
这日，萧怀瑾和韩弘毅来给姐姐请安，见殿内摆满了各式布料、丝线和半成品，好奇不已。萧令仪便将自己的计划说与两人听。
萧怀瑾拿起一个按照“标准”制作的、针脚略显稚嫩但形状规整的布兔子，歪着头看了半晌，忽然道：“皇姐，你们缝这些东西，手指会不会很累？我看尚服局的姑姑们都有顶针。”
韩弘毅也小声补充：“我娘说，绷绣品的绸缎要是能自己绷紧，不用一直用手拉着，就好了。”
萧令仪心中一动，笑道：“那你们格物院的小天才，能不能帮姐姐设计点省力又好用的小工具？”
两个小家伙立刻来了精神。几天后，萧怀瑾还真鼓捣出了一个简易的“绷架调节器”，用几个小木楔和卡槽，可以轻松调节绣绷的松紧。韩弘毅则画了一个“分线盒”的草图，能将不同颜色的丝线分开，避免缠绕。
萧令仪惊喜地采纳了弟弟们的“发明”，虽略显粗糙，却实实在在地方便了合作社的成员们。
一个月后，“景姝女子手艺合作社”在女子学堂旁的一处清净院落正式挂牌。首批招募的二十余名女子，多是家境清寒的学堂学生家属或京中良家。起初，她们还有些拘谨忐忑，但在萧令仪和女先生们的鼓励下，很快便投入到按照“标准”进行的学习和制作中。
又过半月，图书馆一隅悄然开设了一个雅致的展柜，里面陈列着合作社出产的绣帕、香囊、布偶等物，件件洁净整齐，针脚细密，图样清雅，旁边还附有小小的标签，写着“女子手艺合作社精制”。果然吸引了不少前来读书的夫人小姐驻足询问。
同时，萧令仪精心挑选了一批品质上乘的绣品，赠予了几位与徐清韵交好、且思想开明的翰林学士夫人和国子监祭酒夫人。
效果立竿见影。不过几日，这几位以清雅和品味着称的夫人，在与亲友的聚会中，便不经意地提起了这做工精致、意义特别的绣品。清流圈层的认可，往往带有一种独特的影响力。很快，便有更多府邸的女眷派人来合作社询问，或是下订单定制。一位素以严谨着称的老翰林夫人更是当着不少女眷的面，拿着一个合作社出品的绣青竹帕子赞不绝口：“瞧瞧这针脚，匀净细密，这青竹姿态，清雅有骨，更难得是出自勤勉女子之手，意义非凡。”
口碑如同水波，在特定的圈层中荡漾开来。合作社的订单渐渐增多，参与的女子们拿到了第一份靠自己手艺挣来的银钱时，脸上那份欣喜与自信，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萧令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她回到坤宁宫，向沈静姝汇报进展，末了，由衷感叹：“母后，儿臣如今才明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她们靠自己的双手赢得尊重和生计，远比单纯的施舍更重要。也更明白了，寻对‘知音’，事半功倍。”
沈静姝看着女儿日渐沉稳坚毅的面庞，温柔地笑了。她知道，另一颗种子，已然破土，正迎着阳光，奋力生长。而这变革的涟漪，正从这小小的院落开始，悄然改变着许多女子的命运，也为这盛世，增添了一抹温柔而坚韧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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