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五,萧令仪与颜述之抵达河北调研的第二个县——永清县。与涿县不同,永清县地处更北,干旱少雨,土地贫瘠。
永清县令是个年轻官员,姓郑,上任刚两年。得知公主与钦差到来,他迎出城外时神色有些紧张。
“臣永清县令郑明远,恭迎公主殿下、颜大人。”
萧令仪下车便问:“郑县令,永清社学办得如何?”
郑县令面露难色:“回殿下,永清地贫民穷,社学……办得艰难。县城一处社学,学童不足五十人。下面乡镇,只有两处设了蒙学点,农闲时开课。”
颜述之皱眉:“为何如此?朝廷不是拨了社学专款?”
“款是拨了,可……”郑县令犹豫片刻,“百姓觉得上学无用。男孩要放羊割草,女孩要带弟妹做活,都不愿来。”
萧令仪坚持先去社学看看。永清县社学设在城西一座破旧祠堂里,三间土屋,窗户纸破了几个洞,冷风直往里灌。正值上课时分,屋里只有十来个孩子,围着一个老秀才念《常用千字文》。
孩子们衣衫破旧,小脸冻得通红。老秀才见贵人来了,忙让孩子们起身。萧令仪注意到,这些孩子中只有两个女孩,都缩在最后排。
“夫子,为何学生这么少?”颜述之问。
老秀才叹气:“县里穷啊。家长觉得认字不能当饭吃,不如让孩子去干活。女娃更不用说,都留在家里了。”
萧令仪走到那两个女孩面前,温声问:“你们叫什么?上学多久了?”
两个女孩怯生生地抬头。稍大的那个约莫十一二岁,小声说:“俺叫招娣,上学三个月。”另一个更小,只七八岁:“俺叫盼弟,才来半个月。”
“可喜欢上学?”
招娣眼睛亮了亮,又黯淡下去:“喜欢……可俺娘说,过完春耕就不让来了,要在家带弟弟。”
这时,一个妇人急匆匆跑进来,一把拉住招娣:“死丫头,让你在家看弟弟,你又跑来!”转头对老秀才赔笑,“夫子,对不住,俺家不念了。”
萧令仪拦住妇人:“大娘,为何不让招娣念书?”
妇人见是贵人,不敢冲撞,却一脸苦相:“贵人不知,俺家五个孩子,招娣是老大。她爹病了,俺要下地,弟弟妹妹没人带。她上学了,谁看孩子?”
颜述之问:“招娣上学后,可学到有用的?”
妇人顿了顿:“学了几个字……可认字能当饭吃吗?”
招娣忽然开口,声音细细的却清晰:“俺学了认草药,会采柴胡、蒲公英。前阵子弟弟咳嗽,俺采了蒲公英煮水,喝两天就好了。还学了算数,上月娘卖鸡蛋,俺算的账,没让贩子坑钱。”
妇人愣了愣,神色松动了些,却还是摇头:“这些是好……可家里实在缺人手。”
萧令仪心中沉重。离开社学后,她对郑县令道:“带本宫去招娣家看看。”
招娣家在城边,两间土屋,院子里堆着柴火。招娣的父亲卧病在床,咳嗽不止。三个弟妹在院里玩耍,最小的还在襁褓中。
招娣娘忙着熬药,又要照看孩子,手忙脚乱。招娣一回家,立即抱起襁褓中的弟弟,又指挥两个妹妹帮忙生火。
颜述之仔细观察这个家,忽然问:“招娣娘,您可会织布?”
“会些粗布。”招娣娘道,“可没空织。这么多孩子要照看,还要下地……”
“若让招娣在社学学织布呢?”颜述之道,“上午学认字算数,下午学织布。学成了,织的布可贴补家用。而且社学可设‘育儿堂’,让更小的孩子在那里,由专人照看,上学孩子的弟妹也能送去。”
招娣娘眼睛一亮:“真有这样的好事?”
“本宫会尽力办。”萧令仪郑重道。
当夜,萧令仪与颜述之在县衙商议对策。永清的问题比涿县更严峻——贫困、劳力短缺、女子地位低下。单纯的“手艺课”已不足以解决。
“公主,”颜述之指着今日记录,“永清女子不是不想上学,是不能——她们是家庭的主要劳力。要让她们上学,得解决她们的后顾之忧。”
“你的意思是……”
“设育儿堂是个法子。”颜述之道,“让上学的女子可将年幼弟妹带去,由社学请人照看。这样她们既能上学,家里也不缺人手。”
萧令仪点头:“还有,要教真正能快速见效的手艺。织布要学半年,太慢。可否教些更快的小手艺?比如编草帽、做鞋底、缝补衣服,这些学了就能挣钱。”
“这个想法好。”颜述之提笔记下,“永清缺水,但野草多。编草帽、草席,材料易得,学得快。”
两人又商量到深夜。次日,萧令仪召郑县令来,说了设立育儿堂和速成手艺课的想法。
郑县令却面露难色:“殿下,这些都要钱。永清县库空虚,实在拿不出……”
“钱,本宫来想办法。”萧令仪道,“但你要用心办。郑县令,你在永清两年,该知道百姓之苦。社学若办好了,百姓孩子有出路,永清才有希望。”
郑县令沉默良久,忽然起身深深一揖:“殿下教诲,臣铭记。臣这就去办,绝不负殿下苦心。”
接下来三日,萧令仪与颜述之走访了永清县几个乡镇。情况大同小异——贫困、女童失学、社学艰难。但在一个叫李家沟的村子,他们见到了不同的景象。
李家沟有位李寡妇,四十多岁,独自拉扯三个孩子。她大字不识,却咬牙把女儿送去了社学。
“俺吃够了不识字的亏。”李寡妇对萧令仪说,“当年分家产,大伯欺负俺不识字,改了文书,少分俺三亩地。俺不能让闺女再吃这个亏。”
她的女儿小莲十三岁,在社学学了两年,不仅认字算数,还跟社学请来的稳婆夫子学了接生手艺——村里产婆老了,夫子就教了几个大些的女童基础接生知识。
“上月村东头王嫂子难产,产婆不在,是小莲帮着接生的,母子平安。”李寡妇说起女儿,满脸骄傲,“现在村里人都说,女娃上学有用。”
小莲羞涩地拿出她的记录本,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记着几次接生的情形,还有学到的草药用法。
萧令仪翻看着,心中感慨。她问小莲:“你想继续学吗?”
“想!”小莲眼睛亮晶晶的,“俺想当女医,像京城女子医塾里的医士那样,能帮好多人。”
离开李家沟时,萧令仪对颜述之道:“你看,只要有一个人相信,并坚持下去,就能改变周围人的看法。李寡妇信女子该上学,她的女儿就成了榜样。”
颜述之颔首:“所以朝廷要做的,是支持这样的‘第一个人’,让她们的成功被看见,被传播。”
回到县城,萧令仪让郑县令将李寡妇母女的事迹写成告示,在各村张贴。又拨了一笔款项,专门奖励送女童上学的贫困家庭——钱不多,但足够买盐买油,减轻家庭负担。
三月初一,永清县社学增设育儿堂和速成手艺课。招娣又回到了社学,带着她的弟妹。育儿堂请了两位寡居的老妇人照看孩子,手艺课请了会编草帽、做鞋底的老匠人。
招娣娘来看过一次,见孩子们被照顾得好,招娣学编草帽学得快,终于放下心来:“那就……再念些日子吧。”
离开永清那日,招娣跑来送行,手里拿着她编的第一顶草帽:“公主,这个送给您。俺会好好学,将来让弟弟妹妹都上学。”
萧令仪接过草帽,针脚虽粗,却编得结实。她轻声道:“好,本宫等着看你弟弟妹妹都上学的那天。”
马车驶出永清县城,萧令仪回望那片贫瘠的土地。她知道,永清的问题不会一朝一夕解决,但至少,有了开始。
而开始,就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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